祁阳驾驶着车子,穿行在逐渐恢复繁忙的城市街道上。越是靠近老城区,年节的气氛似乎就越浓厚一些,偶尔还能看到路边未撤掉的元宵灯饰。然而,当他拐进自家超市所在的那条熟悉的街道时,看到的却是一幅不太和谐的景象。
街道两旁不少店铺的门头已经被拆卸下来,露出斑驳的墙体,建筑垃圾随意堆放在路边。一些穿着统一工装、但举止散漫的工人三五成群,或蹲在路边抽烟聊天,或靠在工具车上大声说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一股懒散的气息。
祁记便民超市门口,父亲祁建国和母亲王慧正站在店外,仰头看着那根被砸得明显弯曲、连带雨棚都塌陷一角的金属支架,脸上写满了愁容和无奈。几个流里流气的工人就聚在不远处,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祁阳将车停在稍远处的车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推门下车,快步走了过去。
“爸,妈。”他唤了一声。
“阳阳,你回来了!”王慧看到儿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拉住他的胳膊,眼圈有些发红。
祁建国叹了口气,指着破损的雨棚,愤愤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了!跟他们讲道理,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祁阳拍了拍母亲的背以示安慰,然后仔细查看了了一下损坏情况。冲击钻的力道不小,支架扭曲严重,连接处的砖墙也确实崩裂了,修复起来需要专业工人和材料,不是小打小闹能解决的。
这时,那几个原本在看热闹的工人注意到了祁阳。见他年轻,穿着普通,又是一个人来的,互相交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那个之前带头闹事的工头,是个留着寸头、脖颈粗壮、一脸横肉的中年汉子,嘴里叼着烟,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哟,这是搬救兵来了?”工头斜着眼打量祁阳,语气轻佻,“小子,跟你爹妈说清楚没有?不是我们碰坏的,是你们家这玩意儿本来就不结实,赶巧了!”
他身后一个瘦高个嬉皮笑脸地帮腔:“就是,说不定是你们自己早就想换了,想赖我们一笔吧?”
祁阳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几人,最后落在工头脸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市政工程有市政工程的规范和标准,损坏了私人财物,按规定就该赔偿修复。我不想跟你们争论,叫你们项目负责人过来处理。”
工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不仅没被吓住,反而说话条理清晰,直接要求见负责人。
他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碾灭,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祁阳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嘿!你小子还挺横?负责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告诉你,这里现在归我管!我说不是我们的责任,就不是!自己赶紧找人修了!”
他身后的几个工人也围拢过来,形成一种半包围的态势,眼神不善。
王慧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祁阳的胳膊。祁建国也紧张地上前,想挡在儿子前面。
祁阳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
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对方的口臭有些不适,声音反而更冷了几分:“不然怎样?光天化日,你们还想动手?”
他的镇定自若,与对方的气急败坏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工头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仗着人多,又是在自己“地盘”上,色厉内荏地吼道:“动手又怎么样?打了也是白打!我告诉你,我们老板上面有人!弄你们店,分分钟的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响起。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疾驰而来,“嘎吱”一声停在路边,车门拉开,又跳下来五六个同样装束的工人,手里还拎着铁锹、撬棍之类的工具。
显然是刚才有人看情况不对,打电话叫来了援兵。
新来的工人一下车就嚷嚷:“头儿,咋回事?”
瞬间,祁阳一家三口被十几个人隐隐围住,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周围的商户和行人都远远看着,不敢靠近,脸上带着同情和担忧。
祁建国和王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王慧更是急得快要哭出来。
祁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意识到这群人确实是一帮滚刀肉,缺乏基本的理性和规则意识,跟他们在现场纠缠下去,只会激化矛盾,让父母担惊受怕。
他不再理会那工头的叫嚣,直接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顾明的电话,并且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几乎是秒接。
“祁先生!”顾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急切,“您那边情况怎么样?我刚刚已经联系上了这个项目的总包单位‘天海市第三建筑工程公司’的项目副总,姓刘。”
“他把负责你们那片区域的现场经理狠狠骂了一顿,那个刘经理应该已经带人往您那边赶了!最多十分钟就到!他保证会严肃处理,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顾明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话筒里传出来,在突然变得有些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天海市第三建筑工程公司”、“项目副总”、“现场经理”、“严肃处理”这些字眼,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了那群原本气焰嚣张的工人心上。
工头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蛮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难以置信。
他身后那些叫来的帮手也面面相觑,手里的工具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祁阳对着手机平静地说:“好的,顾经理,麻烦你了。我和我父母现在就在店门口,对方又来了十几个人,手里拿着工具,情绪比较激动。”
“什么?!”顾明的音量提高了几分,带着怒意,“祁先生,您和叔叔阿姨千万别动,确保安全!我立刻再给那个刘经理打电话!他要是管不住自己的人,这项目他也别想干了!”
电话挂断。现场一片死寂。
那群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工头额头冒出了冷汗,眼神闪烁,不敢再与祁阳对视。
他们不怕跟普通商户耍横,但他们深知,一旦总包公司的管理层动真格的,他们这群临时拼凑起来的外包队伍,随时可能被清退,甚至拿不到工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
不到五分钟,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西装夹克、戴着白色安全帽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冲下车,后面还跟着一个拿着文件夹的年轻人。
那中年男人一下车,目光一扫,立刻锁定了那群噤若寒蝉的工人和站在中间、神色平静的祁阳。
他小跑着过来,脸上堆满了惶恐和歉意的笑容,老远就伸出手:
“您就是祁先生吧?哎呀呀!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是这片区的现场经理,我姓刘!”他跑到近前,看都没看那工头一眼,一把握住祁阳的手,用力摇晃着,“是我管理无方!我向您郑重道歉!”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暴怒取代,指着那已经面如土色的工头破口大骂:“王老五!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谁给你的狗胆在这儿撒野?!还敢带人、拿工具?你想干什么?!反了天了!”
那工头王老五被骂得狗血淋头,缩着脖子,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刘经理又对着那群工人吼道:“都他妈给我滚过来!排好队!给祁先生,给祁老板、阿姨鞠躬道歉!”
工人们噤若寒蝉,乖乖地排成一排,在刘经理的怒视下,朝着祁阳和他父母九十度鞠躬,参差不齐地说着:“对不起……”
刘经理这才又换上一副笑脸,对祁阳和祁建国、王慧说:“祁先生,祁老板,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雨棚我们马上联系专业的焊接和泥瓦师傅,用最好的材料,今天之内,保证恢复原样,甚至比原来更牢固!您家新招牌的设计和安装费用,我们公司全包了!”
“另外,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再赔偿您两千……不,三千块的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务必请您和您家人消消气!”
祁建国和王慧看着这前后反差巨大的一幕,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看向儿子。
祁阳这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刘经理,按规定办事,该修复修复,该赔偿赔偿。我们做小生意的,只求个和气生财,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是是是!祁先生您说得太对了!保证是最后一次!绝对按最高标准给您办好!”刘经理抹了把额头的汗,连连保证,然后转身对着那群工人厉声吩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人找材料!今天修不好,谁都别想下班!”
一场风波,在更高层面的规则力量介入下,瞬间平息。
祁阳看着忙不迭开始打电话联系人、点头哈腰的刘经理,以及那群如同霜打茄子般蔫了的工人,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对现实规则的更深认知。
他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