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寝殿内还残留着安神香的余韵。
甘渊是在久违的松弛感中醒来的。
凝碧丹的药效化开了大部分沉疴,一夜无梦的沉睡填补了精神的亏空。
他运转了一下内息,竟比受伤前还要顺畅几分。
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他连忙翻身坐起。
殿内空荡安静,只有他自己。
城主早已起身,内间床榻收拾得一丝不苟。
他竟在外殿的软榻上,睡着了?
还睡得如此沉!
他迅速检查自身,衣物完整,面具仍在,身体并无任何新的不适。
她到底想做什么?
殿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争流低着头进来,手中捧着一套崭新的墨色侍卫服,与他身上这套一模一样,只是用料似乎更为精细,衣领袖口处还绣着云纹。
“甘侍卫,城主吩咐,请您更换衣物后,前往西偏殿一同用早膳。”
一同用早膳?
甘渊换上衣袍,十分合身,这细致的关怀让他如芒在背。
西偏殿并非正式宴饮之所,陈设雅致私密。
一张黑檀木小几上已摆好几样清淡精致的点心小菜,并两副碗筷。
君天碧已坐在主位,正执壶自斟一杯清茶。
她今日未着朝服,只一身简单的月白云纹常服,墨发半挽,随意闲适。
“坐。”她下巴微扬,点了点对面的位置。
甘渊依言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君天碧夹起一块水晶糕,细嚼慢咽。
偏殿内一时寂静,只偶尔有碗筷轻碰的声响。
直到她用罢半碗清粥,才想起对面还有个人,懒懒看过来:“不合胃口?”
“……属下不敢。”甘渊拿起银箸,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筷素炒青菜,食不知味地咽下。
“伤好了几分?”
“托城主洪福,已无大碍。”
“嗯。”君天碧放下茶盏,“既无大碍,午后随孤去校场。”
校场?
甘渊执箸的手顿在半空。
去校场做什么?看他练功?还是……亲自指点?
君天碧似笑非笑,“让孤看看,你这身骨头,还能不能扛得起剑。”
午后,日头正烈。
城西校场已被清空,唯有风声猎猎,卷起地面干燥的尘土。
君天碧坐在场边搭起的凉棚下,指尖捻着一枚冰镇过的葡萄,意态慵懒。
甘渊按剑立在她身侧。
场中,一名满脸虬髯的将领正舞动一柄沉重的开山斧,虎虎生风。
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卷起尘土飞扬。
那是尧光城中有名的悍将,以勇力着称。
一套斧法练完,虬髯将收势就瞟向凉棚方向,带着讨好和卖弄。
君天碧吃完那颗葡萄,接过婢女递上的丝帕擦了擦手,侧头对身边的甘渊道:
“去,陪李将军过几招。”
甘渊面具后的瞳孔一窒。
那虬髯将也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被轻视的恼怒,对着君天碧抱拳道:
“城主,这位小兄弟看起来……身子单薄,末将怕拳脚无眼……”
“孤的人,用不着你操心。”君天碧语气淡漠,“让你去,就去。”
最后一句,是对甘渊说的。
他没有选择。
“是。”他哑声应道,迈步走入校场中央。
虬髯将看着他瘦削的身形和脸上的面具,眼中轻蔑更甚,瓮声道:“小兄弟,刀剑无眼,不如你我徒手切磋几招?”
他打定主意要快速拿下这小白脸,好在城主面前显显威风。
甘渊却缓缓抽出了腰间佩剑。
剑身细长,在烈日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不必,将军请用兵器。”
虬髯将闻言,怒极反笑:“好!有胆色!”
他也不再客气,抡起开山斧,“小子,看招!”
话音未落,沉重的斧刃已带着破风声,拦腰横斩而来!
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
甘渊向后飘退,同时手腕一抖,细长的剑尖点向斧刃侧面力量最薄弱之处!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虬髯将只觉虎口发麻,沉重的大斧不受控制地向外一偏,那必中的劈斩顿时落空!
他心中一惊,暗道这小子邪门,立刻变招,斧头抡圆了再次猛劈而下!
甘渊的身形却如鬼魅,根本不与对方比拼力量,只以巧破力,以快打慢,刁钻狠辣至极!
虬髯将空有一身蛮力,反而被那神出鬼没的细剑逼得手忙脚乱,身上厚重的铠甲被剑尖划出数道白痕。
虽未受伤,却狼狈不堪,怒吼连连!
凉棚下,君天碧放下杯盏。
她看得出,甘渊的剑路诡谲阴狠,绝非尧光城军中正统的路数,而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杀戮技巧。
而且,他显然并未用全力,只拖延和试探。
场中,虬髯将被彻底激怒,爆喝一声,全身肌肉贲张,不管不顾地朝着甘渊冲过去!
甘渊知道不能再避,竟直接撞入那斧影之中!
细长的剑尖在这一刻凝练寒芒,穿过重重斧影,直刺虬髯将握斧的手腕!
这一剑若是刺实,虬髯将这只手必然报废!
虬髯将骇然变色,想要回防已是不及!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甘渊的剑势却硬生生偏开了半寸!
只是这片刻的迟疑,虬髯将的巨斧已然收势不住,沉重的斧面带着残余的巨力,狠狠拍在了甘渊的左侧肩背之上!
“砰——!”
一声闷响!
甘渊向后踉跄跌出七八步,才用剑尖拄地,稳住身形。
左肩处的衣物破裂,露出底下迅速淤紫肿起的皮肤。
虬髯将愣在原地,看着自己差点闯下大祸的斧头,又看看明显受了伤的甘渊,一时有些无措。
凉棚下,君天碧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场边,目光落在甘渊拄着剑的手上,又扫过他淤紫的肩膀...
“为何收手?”
甘渊俯身答道:“属下学艺不精。”
君天碧笑了,那笑容极美,“你伺候人确实不精,但杀人术……炉火纯青。”
他拄着剑,左肩火辣辣地疼。
那虬髯将的蛮力不是开玩笑的,骨头没碎都算他根基扎得牢。
可比起肉体上的痛楚,君天碧这句话带来的寒意更甚。
她看出来了。
不仅看出他留手,更一眼看穿了他这身功夫的底子。
甘渊扯动嘴角,想拉出玩世不恭的调调掩耳盗铃,可惜气息不稳,狼狈得厉害:
“城主这话可冤枉属下了,属下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就够给您端茶送水,杀鸡宰牛……”
“残杀官员?您若是下令,属下才敢勉力一试啊……”
他说话间,故意晃了一下,牵动了伤处,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龇牙咧嘴。
把那股子风流贱气演得足斤足两,以为这样就能将方才那凌厉致命的剑招归为误打误撞。
君天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命捡回来了,也有劲儿扑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