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倾寰(林嫣霜)所说的那道“惊雷”,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仅仅两天之后,一个足以让整个冷宫都为之震动的“天使”,驾临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雪后初晴的午后。
许倾寰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张嬷嬷不知从何处淘换来的、关于江南风物的旧书。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近乎虚幻的宁静之中。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的脚步声,和一声尖细的、刻意拔高的唱喏声,彻底撕碎。
“——圣旨到!”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响雷,在冷宫这片死寂了数年的土地上,轰然炸响!
院子里,所有正在洒扫的、干着杂活的太监宫女们,全都愣住了,随即,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恐与好奇的神情。
圣旨?
在这座连狗都嫌弃的冷宫,怎么可能会有圣旨驾临?
就连正在屋里为许倾寰整理床铺的张嬷嬷,和守在门外的小栗子,都当场呆住了。
许倾寰缓缓地,将手中的书卷,合上。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她知道,她要的“凭证”,来了。
她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虽然陈旧、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素白宫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走吧。出去,接旨。”
当她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缓缓走到庭院之中时,来人,已经站在了院子的中央。
领头的,正是如今内务府的新贵,那位以铁面无私着称的、瘸腿的副总管,吴恩,吴公公。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三品内侍的宝蓝色官服,手中,高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面容肃杀的殿前侍卫,和几个捧着拂尘的小太监。
这阵仗,与这片破败的庭院,形成了极其鲜明、也极其讽刺的对比。
吴公公的目光,在院中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那眼神,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对下位者天然的审视与威压。
当他的视线,落到那个从主屋中,缓缓走出的、身形虽然瘦弱,脊梁却挺得笔直的女子身上时,他的眼中,也几不可察地,闪过了一丝惊讶。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早已失心疯的废后?
怎么看起来,与传闻中,似乎……不太一样?
然而,他没有时间多想。
“废后许氏,跪下接旨!”他身旁的小太监,立刻尖着嗓子,高声喝道。
许倾寰的膝盖,微微一弯。
就在她即将跪下的那一瞬,她的目光,与吴公公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半空中,不经意地,交汇了。
她的眼神,平静如水。
没有怨恨,没有恐惧,没有卑微,也没有不甘。
那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平静。平静到,让吴公公这个见惯了宫中大风大浪的老人,心中都莫名地一突。
她缓缓地,跪了下去。
身后,张嬷嬷、小栗子,和院中所有的奴才,也都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吴公公收回心神,将手中的圣旨,缓缓展开。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尖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却能清晰地传遍整个庭院的嗓音,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南境越国,世沐天恩,今感念皇恩浩荡,特遣使来朝,愿献长公主林嫣霜,与朕永结秦晋之好,以固两国邦交,此乃顺天应人之美事,朕心甚慰……”
这开头的几句冠冕堂皇,与许倾寰预料的分毫不差。
跪在她身后的张嬷嬷和小栗子,心中却早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没想到,娘娘的预言竟然如此精准!
“……为彰天朝之德,体恤越国诚心归附之意,特下旨命越国送亲队伍,即刻启程风雨无阻。大魏长公主‘林嫣霜’,须于大魏承安七年,上元节前,抵达京城,与朕完成大婚……”
“……为迎新妃,普天同庆,着内务府、礼部、钦天监,协同操办。后宫各部,须在一个月内,完成所有庆典之筹备,不得有误!钦此!”
当最后那个“钦此”二字,从吴公公的口中,冷冰冰地吐出时,整个冷宫,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道圣旨的内容,给彻底震慑住了。
一个月!
在一个月之内,要完成一场皇室大婚的所有筹备!
这……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道圣旨,与其说是喜讯,不如说,是一道催命的军令!
而跪在最前方的许倾寰,从头到尾都深深地低着头。
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唯有那双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指甲早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一滴滴温热的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流下,又被冰冷的雪水瞬间凝固。
一个月……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急!
萧昭远,他甚至,连一个冬天都不愿意等了!
“废后许氏,接旨吧。”吴公公的声音,将她从那滔天的恨意中,唤回。
许倾寰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上,已经重新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她伸出双手,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一般,恭恭敬敬地,将那卷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圣旨,接了过来。
“臣妾……接旨。”她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吴公公看着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的那丝疑虑更深了。
但他没有多言。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这张脸,彻底记在心里。然后,便一甩拂尘,转身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
他们的到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他们的离去,又让这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之外,跪在许倾寰身后的张嬷嬷和小栗子,才敢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们看着自家主子那依旧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瘦弱的背影,心中又是敬畏又是担忧。
“娘娘……”小栗子颤抖着,开口。
许倾寰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片冰冷的、洁白的雪地里。
任由那冰冷的、新落下的雪花,一片片地落在她的发间、肩上,渐渐地将她与这片素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她没有动,像一尊被冰雪,彻底冻住的雕像。
但她的心中,那根名为“从容”的弦,已经彻底地绷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了绝境的、疯狂的、与时间赛跑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