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事情便暂且交给姜朝,裴执聿慢悠悠地离开了营帐。
他的脸色和刚进来时没什么太大变化,连衣袍都干干净净。若非身上缠绕的血腥气,否则根本察觉不出来他方才看了什么。
裴执聿眉心微凝,适才的刑讯带来了直白强烈的冲击,但冲击之后,就只剩下空洞麻木的虚无。
令他更烦躁了。
嗅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眉头不由又蹙了蹙,心下更是不喜,想着该尽快回去换身衣裳。
而行至帐外,他慢悠悠的脚步不由一顿。
姜岁不知何时等在了外头,见他出来,顿时弯眸迎了过来。
裴执聿颇为意外,眸中残留的戾气渐散,很快就只剩下面对她的温和。
他下意识上前,又意识到什么,于是不着痕迹地往旁挪了挪,与她拉开距离。
“怎么过来了?”
裴执聿如常询问着,一边迈步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步子比往常大了些,恰好让自己同姜岁保持开一定距离。
本能地,他并不想让岁岁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姜岁起初尚未察觉,只连忙跟上了他,顾忌在外头人多眼杂,她也换了称呼:
“世子已经忙碌多日了,妾做了些安神汤水,想请世子回去用些。”
哪怕知道这是姜岁随口编的理由,但裴执聿还是很难不想到那碗诡异粘稠的黑色补汤。
他摁了摁额角,没让步子太乱,尽量如常回道:
“好,有心了。”
姜岁抿唇笑了笑,想快走几步到他身边低声说几句,却发现怎么都追不上。
……这不太对。
她不悦地眯了眯眼,索性提裙小跑了几步,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裴执聿的手。
裴执聿僵硬了一息,下意识想抽手,但还是忍住了,慢吞吞地反手握住她,动作比往日滞涩不少。
尽管被拽住,他还是将身子往另一个方向侧了侧,试图同她保持一点,或许暂时不会被闻到气味的距离。
碍于人多,姜岁捉住他后,也只是微微泄愤地用指尖轻掐着他。
裴执聿略有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将人握紧了些,随后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一阵风过,身侧的姜岁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咦”一声。
裴执聿的下颌顿时绷紧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看。
“怎么了?”
姜岁拧一拧眉毛:“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鼻翼翕动着嗅了嗅,随后问询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
裴执聿心知肚明,这鼻子总是很灵的小妻子,定是闻出来了。
他只得点一点头,模棱两可道:“回去再说。”
于是他就被显然憋着好奇的姜岁近乎拽地带了回去,他刚想赶紧去沐洗换身衣服,身后的人就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夫君,你下午和二姐他们干什么了?”
裴执聿依旧含糊道:
“有了些眉目……问了问人。”
姜岁更好奇,也凑得更近:“是无忧散吗?查到什么了?”
“还有这是……血味?”
裴执聿不得不停下解衣带的动作,无奈道:“岁岁,我得先去沐浴一下。”
姜岁理所当然地站在一旁:“没事啊,我就在边上待着,不会打扰夫君的。”
裴执聿的眼角跳了跳。
而姜岁已经相当贴心地上前推开洗室的门,往里头摆着的那把木凳上一坐,显然是不打算走了。
裴执聿立在门口,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认命地进去了。
罢了,反正他们夫妻……也没什么。
若非身上这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他倒是不介意姜岁待在里面,甚至还可能借题发挥一下。但就是因为这股,他不想让姜岁闻到的气味,令他有些拘束。
就好像要将自己最不愿意让她看见地模样,暴露出来。
他慢吞吞将身上本来就没沾染什么污渍的衣衫一件件褪去,尽量忽视一旁过分直勾勾的视线。
姜岁注视良久,才又问道:
“所以夫君先前是去……审人了吗?”
裴执聿声音尚且平稳地“嗯”一声,随手将脱下的衣衫放到一旁架子上。
姜岁却好像对此有着相当不合时宜的兴趣,噌得站起凑过来道:
“夫君怎么审的?用的什么法子?那人都说什么了?”
裴执聿选择性忽略了她前面两个问题,只简单叙述了一下那商人供述的事情。
心知之后的事情怎么都得下月才有眉目,姜岁并不好奇追问,转为又继续问着她更感兴趣的事情。
虽然……现在她满是好奇地趴在浴桶边缘,提问这些事情的场面,多少显得太过古怪。
裴执聿默了默,觉得自己方才就不该让她进来。
“就是一些……简单的手段,岁岁不必知晓。”
“可是与夫君有关…我都想知道。”
姜岁一边手臂还靠在浴桶边缘,另一边手臂已经探出去,撩起一点水往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泼了泼。
“从前在长安,夫君也从来不和我说皇城司里的事情,现在也不可以吗?”
裴执聿阖起的眼眸缓缓睁开,他心中清楚,姜岁看着软和好说话,执拗起来简直怎么都拽不回来,可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今日不满足她这好奇……怕是要这么盯自己一日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
“岁岁,这是……比当初用毒还要厉害些的事,你确定要听吗?”
姜岁忙不迭点了点头。
她这总是十分强烈的好奇心,作用在各个层面,且常常毫无畏惧。
给七殿下用毒吗……比这再严重些,似乎也并非不能接受。
于是她就一手撩着水,一边眸子亮盈盈地,紧盯着裴执聿开合的薄唇,细听他如何如何审讯,如何如何撬开那人的嘴巴。
若非言谈内容太过可怖残忍,此时洗室内的气氛定会旖旎无比。
姜岁在起初短暂惊讶后,便听得相当入神,甚至指尖还碰了碰裴执聿在水下的胸口,循着他适才描述的位置点划:
“这儿……真有这种效果?”
不等他回答,她又撩了撩水面,将几滴水珠溅上他的下颌:
“夫君竟然从前从来都不和我说,是担心……我会怕你吗?”
姜岁说着抬眸看他,带着几分不满与控诉。
裴执聿默然,将下颌的水珠缓缓抹去,轻啧了一声。
好像……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但,有点太不一样了。
怎么还有……兴师问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