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晚风拂过廊下,姜岁再次驻足回身,裙裾被风吹动着,裹着她纤瘦的身子,飘飘若鬼影。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抬眉,“哦?”了一声。
不是好奇,不是反问,而是了然。
总算明白这小姐为何莫名其妙有股敌意了,原来是因为……夫君啊。
夫君这招惹人的本事,从长安到这边陲小城,真是一点都不见少。
姜岁心底弥漫起对着裴执聿的淡淡不悦。
但薛霖显然不知道这内情,也错会了姜岁的回应,将其当作一句疑问。
她便上前几步,语气依旧生硬,还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与酸意:
“……世子夫人可是当朝太傅之女,美貌多才、气度不凡,岂是你能相比的?世子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等回长安后,定没你好果子吃,你还是为自己早做打算吧。”
姜岁颇认真地听着,听她夸自己貌美多才时,不由抿了抿唇,才没泄出笑意。
唔……还挺顺耳。
原来外头都是这么传她的?
她忍不住问:“小姐对那位夫人,还有什么了解吗?”
薛霖一滞,她原本是想将人激怒,可眼前人非但没怒,还软声软气地虚心询问了起来。
她脸色顿时变得微妙:“你…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姜岁一顿,一个恶劣的念头就此在心底生出。
夫君这么会招惹人,她出手解决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姜岁点点头,开始胡编乱造起来:
“妾家中落难,是世子救了妾。妾只为还恩,其余的一概不敢过问。”
薛霖张了张口,一阵欲言又止。再开口时,先前那般气势已经散了,反而有些一言难尽:
“这、这怎能这样?难道世子连名分都没给你?”
“妾不敢肖想名分,只要在世子身边就行了。”姜岁柔和着声音,眸中甚至已经微微噙泪,做足了软柿子的情态,“若他有夫人…无妨,他这般人物,怎会没有夫人呢?妾也会好好服侍那位夫人,绝不让他为难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动容时,还轻轻拭泪起来,将薛霖看得目瞪口呆。
薛霖从小被娇宠着,自有一番骄傲,几曾见过这等委曲求全的人,登时恨铁不成钢道:
“可是,他骗了你呀!”
“世子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妾能理解的。”姜岁柔柔弱弱说着,全然一副逆来顺受的软弱小女人模样,将薛霖看得脸色变了又变。
“你这……何必呢?你这般不清不白地跟着,只于你名声有损。若是你无处可去,我也可以留你啊。”
姜岁却矫揉造作地摇摇头,垂眼固执道:“不可,妾已是世子的人,若他夫人不容妾,妾便以死明志,绝不背离了他。”
薛霖憋了憋,若这女子恃宠而骄无知傲慢也就罢了,可偏偏…偏偏这样,让她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吞了蝇子般恶心。
她有些气急败坏:“你怎这般油盐不进?!”
“妾只是一介孤女,不比小姐尊贵,还能有什么退路呢?”姜岁哀哀切切地,万分真诚,“所以小姐……您还知道那位夫人的什么事吗?”
薛霖唇角抽了抽,撂下一句“不可理喻”,愤愤甩袖离去。
原先对裴执聿的朦胧好感,更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若说先前被冷待还可解释为其人自恃身份而目中无人,可这…竟这般作践人,简直是道貌岸然,空有皮囊而已!
身后,姜岁抿抿唇,收敛了逆来顺受的神色,望着远去的背影,舒心地笑了笑。
好了,这下……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找夫君了。
应对不同的女郎,果然还是得用不同的法子。
至于夫君的名声吗…咳,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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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无人通传。裴执聿眼皮未抬,便知是姜岁回来了。
听着脚步声靠近屏风,他才从公文间抬眸,起身去迎。
裴执聿有意先说一说那位知军千金的事,却见着姜岁仰脸,似笑非笑望来。
这般神情,令他心中咯噔了一下。
裴执聿抬了抬眉毛,侧开身子,让她先进去。
然姜岁站着不动了,因眼前人身量极高,她不得不将头再仰起一点,这才不疾不徐地,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随后,她缓缓地,带着鼻音半阴不阳地轻哼一声。
“哼。”
裴执聿眉心随之一跳,心中顿时明了。
她知道了。
“啧啧,有些人啊……”
姜岁一边说,一边经过他往里走,软糯的声音故意拖长了调子,酸溜溜的,
“长了张祸害人的脸,还装得无辜,背地里招蜂引蝶得很啊……”
裴执聿的目光顺着她而去,看着跟前这个正背对着自己、显得气鼓鼓的后脑勺。
他唇角出现一点几不可察的弧度,又在姜岁转眸看来前消逝,恢复了正经模样。
姜岁眉尖轻蹙,原本通过编排他而散去的不快,在见到他的时候又聚了回来。
她怎么瞧怎么不满意,明明那位薛小姐的行为比当时的赵玉灵收敛正经多了,可姜岁反而比当时不高兴许多。
想到他被别人觊觎,她就分外不快。
要是能把夫君捆起来藏着就好了。
但这显然不可能。
于是姜岁更不痛快,她不痛快,就要找裴执聿的麻烦。
她抱臂,又冷哼了一声。
裴执聿眸光动一动,终于忍不住含笑道:“醋了?”
“没有。”
姜岁回得生硬,只扭身道:“我先去沐浴了,此地榻小,今夜夫君不许和我挤。”
裴执聿呵笑着,迈步跟上:“岁岁就这般狠心,要赶为夫走?”
姜岁已进了洗室,回身扶着门,探出半边身子,笑眯眯地不阴不阳道:
“哪里哪里,夫君可以去找薛小姐呀,她肯定会收留你的。”
说着,她就要用力将门关上。
裴执聿却忽伸手相挡,姜岁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收力,但还是没能控制住,在他手上夹了一下。
她呀一声,也顾不上别扭了,着急地捧了裴执聿的手察看:“夫君没事吧,疼不疼?”
裴执聿垂眸注视着凑过来的脑袋,没有说话。
借着舍内灯火,姜岁看那修白的指节上似乎已被夹出了红痕。
“你傻不傻,伸手作甚!”
她气急,又迈步出来想去寻药箱,却被反握住了手,拉进温暖怀中。
“为夫哪有这么脆弱,倒是岁岁……若容你这醋坛子独自去沐浴,里头都得酸死了。”
裴执聿声音微哑,带着笑意,拥着人往里去:
“这等活计,还是为夫亲自来比较放心,顺便,当是与岁岁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