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
因晋王不是头一次来访,院中仆从们自觉地忙碌起来,并不需要姜岁多费工夫嘱咐。
她便也一同坐下,在旁静静听着两人说话。
有女眷在场,赵逸也不便提及朝堂事冷落着人,就将话头引到二人身上。
“怀书既是太傅的学生,不知数年之前,是否就与夫人相识了?”
裴执聿没说话,只看向了身旁的姜岁。
赵逸轻轻抬眉,视线也落了过去。
姜岁眼睫眨动,没想到这两人都等着自己开口,于是略一思量道:
“回殿下,臣妇幼时多病,常在房中休养,不曾与夫君见过。”
裴执聿眼睫轻跳,唇角绷直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岁岁……为什么要撒谎?
他心中升起疑云,赵逸却是全然不知,相信了姜岁的话。
他颔首,摆摆手道:“原来如此……不过夫人,怀书与吾乃至交,夫人也不必讲这些规矩。”
姜岁一顿,应了是,心中又稍稍讶然。
她只知京中传言晋王与夫君关系好,竟是……这么好吗?
好到晋王亲口说,是至交。
姜岁不由好奇起裴执聿同赵逸的相识,不过现在并非询问的时机。她重新默下,在旁安静地品茶。
晚膳开始一道道摆上桌,赵逸不愧是温和至极的人,又主动引起些轻松的话头闲谈,不至于让姜岁无话尴尬,裴执聿也在旁温言配合着,一时其乐融融。
赵逸一面说着话,一面也观察着这位好友的夫人,心中几分讶然欣赏。
果真是姜太傅的女儿,学识言谈并不输名士,只是表现得懵懂罢了。这外表……还真是颇有欺骗性。
再看一眼边上几乎目光定在姜岁身上的裴执聿,赵逸唇角轻勾失笑,心底疑惑却又多了些。
与裴执聿相识这些年,他深知此人外热内冷,其实并不如外表看起来好接近。这样的人……竟会对奉旨成婚的夫人这么快情根深种?
他直觉两人定从前便相识,但方才姜岁又说不是……初见而已,亦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她应当不至于骗自己。
真是奇了,莫非自己这好友,是对人一见钟情不成?
赵逸心中嘀咕一二,但也没多纠结。毕竟是夫妻间的私事,他于此多嘴,实在有失分寸。
而姜岁也聊得颇为开心,把赵逸抛出的每个话头都接得恰当好处,将气氛调动得热络。
她本就聪颖,不然也没法这么快就熟悉了偌大侯府的内外事宜,这种交际之事,更不在话下。
裴执聿的唇角依旧噙着笑意,只是未达眼底,略显僵硬。
他想,果然还是不该让岁岁与殿下见面的。
岁岁都不看他了,也不只对着他笑了……
尽管明白这只是一次最普通不过的交际,也深知友人不可能对自己的夫人有别的心思。但只是看着两人相谈甚欢,便有孑然妒火烧灼心头。
令他手心发冷,舌根发麻。
裴执聿后悔不已,方知自己的不情愿,原来不止是担心姜岁看出什么,更是不想亲眼看着她与别的男子说笑。
哪怕这男子,是自己的朋友。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神魂好像又抽离了出来,悬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躯壳顶着僵硬笑意说话。
随即他的手被人悄悄握了一下,飘起的神魂骤然回拢。裴执聿呼吸一窒,隔着垂落长睫的缝隙,望向桌下两人交叠的手。
姜岁飞快侧眸看来,悄悄与他眨了眨眼,又很快将手抽了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同赵逸说话。
她带了一点邀功心思:怎样,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得让夫君知道她足够有能力,他才会更信任自己,方便她…继续亲近亲近。
然此时的裴执聿并未领会她这层意思。
他在边上保持着垂眼的姿势,被她握过的手缓缓收紧,又松开。
心口烧灼的妒火,仿佛在那一瞬被浇灭。
岁岁……是关心他吗?
是,一定是。
不然她好好地,为什么突然碰自己。
他在担心什么……
岁岁只会这样对他。
哪怕她在和人说话,可她真正的心思,只在他身上。
岁岁只会这样待他……旁人如何比得了?
裴执聿短暂地抽离一瞬,又在姜岁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误打误撞着安抚好,重新调整了状态,恢复如常模样。
赵逸只见自己的友人沉默了片刻,重新说话时,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却有些古怪。
好像是……炫耀?得意?
赵逸疑心自己看错了,不免细瞧了几眼,还真没再发现。
果然是看错了。
一场晚膳结束,宾主尽欢。
姜岁送着二人出去。
行至院门处,赵逸先行走出,立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等候。
裴执聿转过身,抬手理了理姜岁的披风,看着将自己裹得颇像团子的她,眼底泄出几分不舍。
尽管赵逸再三保证不会久留,然他知道,今晚只怕是要通宵。
要将岁岁独自留在这里……他身边没有岁岁……想到这里,裴执聿便万般难捱,甚至想干脆把赵逸赶回去。
“夫君快去吧,我已经吩咐过人在书房添置了些东西,不会怠慢殿下的。”
姜岁柔声细语说着,一边仰起脸看他。
朦胧月色下,身着玄色氅衣的青年巍巍如玉山,清贵雍容,眼波如泓,所有视线,都凝落在她身上。
姜岁不禁眯了眯眼,本就含笑的眼眸因此更加弯如牙钩。
她喜欢夫君这样专注地看她,眼睛里,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作为能纾解她病症的夫君,自然要独属于她,干干净净的才好。
“嗯。”
裴执聿眼神沉而脉脉,应得却淡然,又一如既往地叮嘱:
“今夜或许回不来,夫人早些安寝,不必等我。”
姜岁抿抿唇,捧着手炉的手握紧,眸底闪过失落。
夫君不回来吗……
她原本想今晚抱抱他的,看来…只能现在勉强缓解一下了。
“……好,但夫君还是别太劳累,该歇便歇,待会儿我让人送些吃食过去。”
裴执聿噙笑温温点头,正欲转身,眼前人却忽然上前几步,往自己怀中靠来。
氅衣下的身子倏忽绷紧,明明隔着厚重的冬衣,他却仿佛仍能感受到她身躯的温度。
胸前传来她闷闷的声音:“夫君早点回来。”
裴执聿僵着手臂,没敢用力,轻轻抱了抱她,声音几分沙哑:“知道。”
岁岁……是因他暂时离开难过吗?
若这样可以让她主动亲近,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