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孝乾心理防线的崩溃,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虽然爆炸的巨响被层层水体吸收,但那股毁灭性的冲击波,却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无声地冲击着湖岸的每一个角落。谷正文在拿到蔡孝乾的“投名状”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启动了早已准备就绪的清洗机器。他像一位冷酷的猎手,沿着蔡孝乾吐露出的、哪怕是极其边缘的线索,展开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抓捕行动。
接下来的几天里,台北乃至台湾其他几个主要城市,接连发生了多起看似孤立、实则紧密相关的逮捕事件。保密局的特务们,手持由蔡孝乾供词勾勒出的模糊地图,精准地扑向目标:
城北一家作为信件中转站的小杂货铺,老板在清晨开店时被带走。
南部某港口城市,一名负责利用渔船传递零星物资的基层联络员,在码头被捕。
几位与蔡孝乾系统有过间接接触、负责散发传单或张贴标语的左翼文化界人士,在住所或工作单位被秘密拘押。
甚至包括两名曾为蔡孝乾的情妇提供过住所的、并不知情的远房亲戚,也受到了盘问和短期羁押。
这些抓捕行动,保密局刻意保持了低调,没有大张旗鼓,以避免打草惊蛇,惊动更深层的大鱼。然而,如此频繁的、针对特定人群的秘密行动,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再如何小心,也难免激起涟漪。消息通过市井流言、警察系统内部的零星议论、以及被捕者亲友的惊恐奔走,开始在极小范围内悄然传播。一种“保密局正在大规模清剿共党潜伏人员”的模糊风声,如同瘟疫般,在特定圈子里弥漫开来,引发了人人自危的恐慌情绪。
这股不祥的“风声”,不可避免地,也透过层层阻隔,隐约传到了高度戒备中的我们耳中。
这天傍晚,我(聂曦)按照惯例,前往参谋本部附近的一家老字号文具店,为办公室采购一些日常用品。店主是一位与老师吴石相识多年的老先生,为人谨慎。在我挑选物品时,店主一边包扎,一边看似无意地压低声音叹道:“聂副官,最近这世道……听说城里不太平啊,好几家老铺子都莫名其妙关了门,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唉,这兵荒马乱的。”
我心中猛地一凛,表面不动声色,随口应和道:“是啊,剿匪时期,难免的。老板您也多注意安全。” 付了钱,我拿着东西,像往常一样离开,但后背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碧奎老师在买菜时,也从一个相熟的菜贩那里听到类似的嘀咕,说是有个亲戚的朋友“被上面的人带走了”,原因不明,但传言和“共党”有关。
这些信息碎片,单一来看或许只是市井流言,但将它们与我们之前掌握的蔡孝乾被捕、以及当前全岛戒严的背景联系起来,其指向性就变得异常清晰和危险。
我立刻返回寓所,在书房里,将听到的零星信息和自己分析,低声汇报给了老师吴石。
老师的脸色在听完我的叙述后,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陷入了深思。
“风声……果然起来了……”老师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沉重,“抓捕基层人员……这作风,很符合谷正文现在的策略。他这是在剪除枝叶,既是扩大战果,也是在制造恐慌,逼迫更大的人物露出马脚。”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我:“聂曦,你的判断没错。这风声,八成与蔡孝乾系统的崩溃有关。他……恐怕是开口了。虽然目前抓的还只是些外围人员,但这说明,保密局已经拿到了名单,开始了清洗。这是大风暴的前奏!”
老师的分析,让书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我们最担心的事情,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老师,那我们……”我急切地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沉住气!”老师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眼神异常冷静,“越是这样时候,越不能慌!目前这些风声,还集中在基层和外围,说明蔡孝乾可能还在试探,或者有所保留,没有立刻吐出最核心的东西。但这意味着,危险正在逼近。”
他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观察着无形的风暴:“我们现在要做的,首先是继续观察。你我要更加留意参谋本部内、以及所有能接触到的渠道,任何与抓捕、审查、共党谍案相关的蛛丝马迹,都要第一时间分析。其次,自身要更加谨慎。从此刻起,我们的言行举止,要比之前还要低调、还要‘正常’,绝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情绪或关注。最后,做好最坏的应急准备。检查所有预案,确保万无一失。”
他转过身,目光沉重地看着我:“聂曦,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现在就是与时间赛跑,与敌人比耐心。我们要在风暴彻底席卷过来之前,判断出它的路径和强度,找到那可能存在的、唯一的生门。”
“是!老师!学生明白!”我凛然应命,感受到肩头千钧的重担。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老师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忧思,“真正的暴风雨,还没来呢。下一步,就看蔡孝乾……到底能扛多久,又会吐出多少了……”
寓所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已近乎实质。我们知道,敌人已经挥起了屠刀,血腥的清洗已经开始。而我们这座孤岛,能否在接下来的惊涛骇浪中幸存,取决于敌人的刀锋何时转向,也取决于我们能否在这“风声鹤唳”之中,守住最后的阵地。下一步,将是决定生死存亡的残酷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