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的短暂温情,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涟漪散去后,是更深的沉寂与寒意。寓所内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日常的节奏——老师吴石早出晚归,埋首于参谋本部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王碧奎老师操持家务,照料孩子,将忧虑深深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我(聂曦)则继续扮演着沉默而高效的副官角色,处理着文件,传达着指令,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的涌动愈发剧烈。与“老郑”蔡孝乾那条危险线路的建立,像一根无形的导火索,让我和老师的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状态。我们心照不宣地减少了一切非必要的对外接触,将活动范围压缩到最小,言行举止也更加谨小慎微。但敌人,显然并未放松他们的步伐,反而将网收得更紧。
这种日益增强的压迫感,很快便有了具体的指向。
那是一个周四的下午,天色阴沉。我奉老师之命,前往国防部大楼另一侧的联合作战计划司送交一份经过批准的常规训练大纲。穿过连接两栋楼的空中走廊时,我习惯性地放缓脚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庭院和远处街道。这是一种长期潜伏形成的本能,时刻留意周围环境的变化。
就是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瞥,让我心头猛地一凛。
在国防部大院斜对面,一家新开业不久的“福源茶庄”二楼的临窗位置,坐着两个穿着普通中山装的男人。他们面前摆着茶具,似乎在闲聊,但其中一人的目光,却长时间地、有意无意地投向国防部大楼的主入口方向。那种专注而审视的眼神,绝非普通茶客所有。
更让我警惕的是,那个侧对着我的身影,虽然看不清全貌,但其身形和隐约的侧脸轮廓,与我之前通过秘密渠道获取的保密局高级特务头目照片中的一个人——毛人凤的心腹干将,行动处副处长谷正文,极为相似!
谷正文!这个名字在我心中敲响了警钟。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中,此人是毛人凤手下最得力的鹰犬之一,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直接参与和指挥过对中共地下党的多次重大破坏行动。他的出现,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没有停下脚步,保持着正常的速度穿过走廊,进入计划司大楼。完成送交文件的任务后,我并未直接返回参谋本部,而是借口需要查阅一份旧档案,在计划司大楼内逗留了片刻。我选择了一个靠近窗户、视野开阔却又不易被察觉的位置,再次仔细观察对面的茶庄。
那两个人还在。不仅如此,我还注意到,在国防部大院周边的几个关键路口,似乎也多了一些看似无所事事、实则目光锐利的“闲人”。他们或是在看报,或是在抽烟,或是在与人攀谈,但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进出国防部的人员和车辆。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梁骨爬了上来。这不是普通的监视,这是一次有针对性的、由高级特务头目亲自坐镇的布控!他们的目标是谁?是整个国防部,还是其中的特定人物?会不会……已经指向了老师?是因为“老郑”那条线引起了怀疑?还是林姓中尉那边有了新的发现?
我不敢久留,迅速而隐蔽地离开了计划司大楼,绕了一个大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返回参谋本部。一路上,我的心跳如同擂鼓,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措施。
回到参谋本部外间,我强作镇定,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走廊和门口的动静。下午四点多,老师从内部会议室出来,脸色凝重。我趁为他倒水的间隙,用极低的声音迅速汇报了我的发现:“老师,对面茶庄,疑似谷正文坐镇,周边增哨,情况异常。”
老师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但随即恢复了平静。他接过水杯,低声回应:“知道了。沉住气,如常行事。”
下班后,在返回寓所的车上,我们都沉默不语。直到进入书房,关紧房门,老师才沉声开口:“你确定是谷正文?”
“身形侧脸极像,而且那种布控的架势,不是普通特务能做到的。”我肯定地回答,“老师,他们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老师走到窗前,撩开百叶窗的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良久才道:“谷正文是毛人凤的刀,他亲自出马,目标绝不会小。未必是直接针对我们,但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近期,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全部暂停。‘老郑’那条线,进入深度静默,没有我的指令,绝不可主动联系。你在参谋本部,要更加低调,留意所有接近我办公室的人员,尤其是机要室那边。”
“是!”我凛然应命。谷正文的阴影,像一片浓重的乌云,笼罩在我们头顶,预示着更加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