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
王家大宅灯火通明,却被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
庭院里,那口刚刚复苏的祖灵泉正喷涌着肉眼可见的灵雾。
百年灵木抽出新芽,散发着勃勃生机。
这一切本该是天降祥瑞,此刻在王家人眼中,却成了悬在头顶的催命符。
书房内,王麟背对门口,身形在灯下投射出僵直的影子。
他面前的桌案上,那堆窥天盘的碎片,反射着冰冷破碎的光。
王腾走了进来,脚步虚浮。
他身上的伤在浓郁灵气的滋养下好了大半,脸色却比重伤时更加惨白。
“父亲。”
他的声音干涩,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子。
王麟没有回头。
“想明白了?”
王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最终,那颗高傲的头颅颓然低下。
“想明白了。”
“我们王家,在那位存在面前,连尘埃都算不上。”
王麟缓缓转身。
他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去宝库,取‘九叶灵芝’、‘千年暖玉’,还有那块‘天外陨铁’。”
王腾猛地抬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父亲,那……那是我们王家最后的底蕴!”
王麟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冷得像冰。
“底蕴?”
“在那位面前,王家有什么资格谈底蕴?”
“那些东西,留着是陪葬品,送出去,或许还能换回一条活路。”
王腾的嘴唇翕动,再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无尽的悔恨与恐惧,像潮水般将他彻底吞噬。
他艰难地问:“备车吗?”
王麟摇头。
“不,不用车。”
他走到窗边,目光穿透夜色,望向远处那片被无尽繁华包裹的城市中心。
“我们走过去。”
“从这里,一步一步,走到那位前辈的门前。”
“负荆请罪。”
王腾的膝盖一软,几乎当场跪倒在地。
步行穿过半个燕京,对于一个修仙者不算什么。
但对于王家家主和少主,这是一种彻底抛弃尊严的姿态。
这代表着,他们将自己放在了凡尘最低的位置,去朝拜一尊真正的神只。
半小时后。
王家大门无声开启。
王麟换上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衫,手上捧着三个古朴的锦盒。
王腾跟在他身后,面如死灰。
父子二人,就这样走入了燕京冰冷的秋夜。
没有随从,没有车辆,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修为。
他们和街上最普通的行人一样,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决定他们家族命运的别墅。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从未觉得燕京的夜晚如此漫长,也从未觉得从王家到cbd的路途如此遥远。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骄傲上。
每一步,都踏过自己曾经狂妄的倒影。
王麟始终一言不发,步履沉稳,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前方那个看不见的目标上。
他清楚,从他走出王家大门的那一刻起,暗中便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他要让全燕京,乃至全龙国的超凡势力都看到。
王家的臣服,是彻底的,是没有一丝侥幸的。
别墅区门口。
柔和的路灯下,两道身影终于停住。
王麟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将三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侧的地面。
他转头,看向王腾。
“跪下。”
王腾的身体猛地一僵。
“父亲……”
“跪下!”王麟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腾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最终,他还是屈辱地弯下了膝盖,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王麟这才转回身,面向那栋在夜色中静谧无声的别墅。
他躬身,弯腰九十度,保持着这个谦卑到极点的姿态。
“晚辈王麟,携劣子王腾,特来向前辈赔罪!”
他的声音动用了丹田之气,清晰地传入别墅,却又被巧妙地控制住,没有惊扰到周围的邻居。
“劣子无知,冒犯天威,还请前辈恕罪!”
“王家愿献上所有,只求前辈息怒!”
声音在空旷的别墅区回荡,然后,归于沉寂。
门,没有开。
别墅内,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一座空宅。
王麟不敢有丝毫怨言,就那么恭敬地站着,一动不动。
王腾跪在地上,也不敢动一下。
……
别墅二楼,主卧。
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窗帘留着一道缝隙,月光悄悄溜进来,洒在柔软的大床上。
温柒柒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小手无意识地抓着陆景辞的睡袍一角。
她砸了咂嘴,梦呓般地呢喃:“老公……蛋糕……”
陆景辞侧躺在她身边,没有睡。
门外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聒噪的蝼蚁。
他甚至没有分出万分之一的心神去理会,只是觉得那声音有些烦人,可能会打扰到柒柒的梦。
一个念头闪过。
一层无形的法则屏障便笼罩了整个卧室。
瞬间,外界的一切声音、光线、灵气波动,都被彻底隔绝。
这里成了一方绝对静谧的净土。
陆景辞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温柒柒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的世界很小。
小到只能装下怀里这个女孩。
至于门外跪着的那个,和更外面那个因灵气复苏而狂欢或恐惧的世界,与他何干?
……
这一幕,被隐藏在其他角落的,来自各大修仙世家、异能组织的探子们看在眼里。
消息如同病毒一般,在燕京乃至整个龙国的超凡者圈子里疯狂扩散。
【王家家主王麟,携子跪于神秘别墅前,彻夜请罪!】
【燕京第一人,为何甘受奇耻大辱?】
【那栋别墅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外界的猜测已经沸反盈天,对陆景辞身份的推演,从隐世元婴老怪,一路飙升到了化神期,甚至传说中的渡劫期真仙。
但没有人能猜到真相。
因为真相,已经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极限。
夜,越来越深。
冷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王麟的身上。
他纹丝不动,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王腾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力竭。
但他不敢倒下。
他能感觉到,父亲那如山岳般沉重的意志,牢牢地压在他的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月落,日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在这片别墅区时,清洁工的扫地车慢悠悠地驶了过来。
开车的师傅远远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跪着一个,吓了一跳,嘟囔着“拍戏的真敬业”,绕开了。
别墅的大门,依旧紧闭。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不是拒绝,也不是考验。
而是彻底的,纯粹的,漠视。
仿佛他们父子二人的存在,与门口的一粒尘埃,一片落叶,没有任何区别。
王麟挺得笔直的背,在这一刻,似乎垮塌了一瞬。
他心中没有了怨恨,只剩下无尽的苍凉与后怕。
这,就是神明与凡人的距离。
你用尽全力,献上所有,跪地哀求,而神明,甚至懒得看你一眼。
因为你的生死荣辱,于他而言,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