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云深不知处
离开南山公墓,空气中那份沉重的哀思仿佛被山风吹散了些许,但一种更深沉的静谧笼罩着归途。车内的气氛不再压抑,却也没有往日的轻松,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回到别墅,林辰没有多做停留,甚至没有换下那身带着墓园尘土气息的衣服。他看向五位女子,目光平静而坚定:“我想回山一趟,去看看师父。”
没有询问,没有阻拦。五双眼睛同时望向他,里面是全然的理解和支持。
“去吧。”苏沐雪轻轻点头,“集团这边有我们。”
“路上小心。”楚瑶递上一个准备好的小包裹,“里面有些干粮和水,还有应急的药品。”
秦雨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柔声道:“代我们向玄机子前辈问好。”
江若彤立刻道:“我安排车送你到山脚。”
夏晚晴则走上前,轻轻整理了一下他微皱的衣领,动作自然。
林辰心中一暖,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说什么,有些感激,无需宣之于口。
依旧是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将他送到了记忆中最熟悉的那座大山脚下。层峦叠嶂,云雾缭绕,与繁华的江城恍如两个世界。辞别司机,林辰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身形一动,便如猿猴般敏捷地掠入山林,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
他的速度极快,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履平地。越往深处,人迹越罕至,只有鸟鸣虫嘶相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都承载着他童年和少年时期最深刻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背靠山崖、面朝云海的平地上,几间简陋却干净整洁的木屋静静伫立。屋前有一小块开垦出的药圃,里面的药材长势喜人,显然被人精心照料着。这里,就是他跟随师父玄机子学艺长大的地方,是他真正的“家”。
林辰的脚步慢了下来,变得轻缓而郑重。他走到那片熟悉的药圃边,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沾染着露水的叶片,仿佛能感受到师父往日在此劳作的气息。
最终,他停在木屋后方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那里,没有华丽的墓碑,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座由山石简单垒砌的坟茔,前面立着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上面以遒劲的指力刻着几个大字——恩师玄机子之墓。
坟茔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显然有人时常清理。旁边一棵老松虬枝盘曲,如同忠诚的卫士,为长眠于此的人遮风挡雨。
林辰走到墓前,凝视着那块青石板,眼眶瞬间就红了。相比于在父母墓前压抑的痛哭,在这里,一种更复杂、更孺慕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缓缓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师父……”他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不肖徒弟林辰,回来看您了。”
没有香烛,没有纸钱,只有他一颗赤诚的心,和满腹需要倾诉的话语。
“师父,您交代的事,徒弟……徒弟完成了。”他抬起头,望着那冰冷的石碑,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那个仙风道骨、时而严厉时而慈祥的老人,“林浩,那个欺师灭祖、害死我父母的畜生,已经被法律审判,判处了死刑,缓期执行。咱们林家……清白了!”
他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将下山以来发生的种种,择其要者,缓缓道来。
如何在江城立足,如何救治苏老爷子,如何面对李总的打压和王主任的刁难……
如何在论坛上,用一根银针,逆转乾坤,为中医正名……
如何结识了苏沐雪、楚瑶、秦雨烟、江若彤、夏晚晴她们,她们又如何倾力相助……
如何成立辰星集团,一步步将林家医术发扬光大……
如何在年会上,当众揭穿林浩的伪善面具,用他留下的日记,给予了致命一击……
如何在法庭上,最终看到林浩伏法……
他说得很慢,时而激动,时而平静,时而愤懑,时而欣慰。他将所有的成功、挫折、喜悦、愤怒,所有的成长与感悟,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这座坟茔前。
“师父,您看到了吗?您教我的医术,我没有丢。您教我做人的道理,我时刻铭记。您让我查清的真相,我查清了。您让我守护的林家传承,我也在努力让它走得更远……”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泪水无声滑落。
“师父……我想您了……”
“如果没有您,我可能早就死在那个雨夜了……是您教我本事,教我做人,给我第二次生命……可我……我还没能好好孝敬您一天,您就走了……”
巨大的悲伤和愧疚攫住了他。相比于对父母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和沉冤得雪的释然,对师父,他更多的是无尽的感恩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深切遗憾。
他就这样跪在坟前,说了很久,也哭了很久。山风拂过,松涛阵阵,仿佛是老人在无声的安慰。
不知何时,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辰身后不远处。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锄头,显然是刚打理完药圃回来。他看着跪在墓前痛哭失声的林辰,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欣慰,有心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
老者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另一棵沉默的老松。
直到林辰的情绪慢慢平复,哭声渐止,只是肩膀还在微微抽动时,老者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林辰猛地回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那张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脸庞。
“吴……吴伯?”林辰有些难以置信地擦了擦眼睛。
这老者名叫吴源,是师父玄机子的至交好友,也是一位隐居深山的医道高人,只是性情更为孤僻。林辰小时候没少受他指点,但也没少被他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功课”折磨。自从师父去世后,他就很少见到吴伯了,没想到他竟一直在此守护着师父的墓地。
“哼,小子,还认得我老头子?”吴源板着脸,语气却并不严厉,“哭够了?哭够了就起来吧,你师父最看不得人哭哭啼啼,没出息的样子。”
林辰连忙站起身,虽然脸上泪痕未干,但在长辈面前,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吴伯,您一直在这里?”
“不然呢?”吴源白了他一眼,走到墓前,像对待老友一样随意地拍了拍石碑,“这老家伙,躺在这里倒清闲,留下这么个不省心的小家伙,还得我时不时来看看,免得他唯一的徒弟被人欺负死了,没人给他烧纸。”
话虽说得难听,但林辰却能感受到话语背后那份深切的关怀。他知道,吴伯和师父一样,都是面冷心热的人。
“谢谢吴伯。”林辰由衷地道谢。
吴源摆摆手,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嗯,气息沉稳,眼神清亮,看来下山这些时日,没把功夫落下,心性也磨砺得不错。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做得……还算没给你师父丢脸。”
能得到吴源一句“还算没丢脸”的评价,已经极为难得了。
林辰心中微暖。
吴源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过,小子,别以为扳倒一个林浩就万事大吉了。你师父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
林辰心头一震:“吴伯,您是什么意思?师父他……不是旧伤复发去世的吗?”
玄机子当年将他抚养到一定年纪后,便因旧伤复发与世长辞,这是他一直以来被告知的真相。
吴源冷笑一声,目光投向远处翻涌的云海,眼神深邃:“旧伤复发?那只是表象。你师父一身修为精深,医术通玄,区区旧伤,岂能轻易夺他性命?他当年……是中了毒,一种极其诡异阴损的毒,连他都无法完全化解,最终油尽灯枯。”
“中毒?!”林辰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什么人干的?!”
他一直以为师父是自然寿终,从未想过其中还有如此隐情!
吴源摇了摇头,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不知道。对方手段很高明,也很隐秘。你师父临终前只来得及告诉我,让他中毒的东西,可能与西南苗疆一带失传的某种古老蛊毒有关,并且……提醒我小心一个名为‘幽冥’的组织。他怀疑,当年陷害你父母的事,背后也有这个组织的影子,林浩或许只是一枚被推在前台的棋子。”
幽冥组织?苗疆蛊毒?
林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然想起还躺在医院里,身中诡异蛊毒引子的赵大勇,想起江若彤查到的那个与林浩联系的境外加密号码,想起滇南那个神秘的“瘴气谷”……
一条条原本看似孤立的线索,仿佛在这一刻,被“幽冥”这两个字隐隐串联了起来!
师父的死,父母的冤案,赵大勇中的蛊毒……这一切的背后,竟然可能指向同一个神秘而可怕的黑手?
他看着师父的墓碑,心中刚刚因为大仇得报而略微平息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只是这次,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坚定。
“吴伯,我……”林辰刚想追问更多细节。
吴源却打断了他,将一个小巧古朴、带着岁月痕迹的木质令牌塞到他手里:“拿着这个。这是你师父早年游历苗疆时,一位故人赠予的信物,或许对你将来有用。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剩下的,需要你自己去查。你师父不告诉你,是怕你年少气盛,枉送性命。如今……你长大了,也有了足够的力量和伙伴,是时候知道这些了。”
林辰紧紧握住那块微凉的木牌,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繁复花纹,触手温润。
吴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好了,该说的都说了。给你师父磕个头,就下山去吧。山下还有人在等你,你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记住,活着,才能查明真相,才能传承你师父和你父母的遗志。”
林辰不再多言,他重新跪在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您安息。您的仇,徒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林家医术,绝不会断绝!”
起身后,他对着吴源深深一揖:“吴伯,保重。”
吴源挥挥手,转身走向木屋,背影萧索却挺拔。
林辰最后看了一眼师父的安眠之地,将那块木牌小心收好,毅然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山风更急,吹动他的衣袂。来时心头的悲伤与释然,已被沉重的真相和新的目标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