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娜的家,和陈青云只隔了一座架在溪流上的小桥。
过了桥,桑吉娜像往常一样,将商务 KtV 里那些污秽的见闻、肮脏的交易。
连同自己在酒桌上强撑的笑脸,一并从脑子里剥离。
这是她在苗侗自治州,这潭浑水里得以存活的法门。
事不关己时,便做块捂不热的石头。
回到家,褪去一身疲惫,桑吉娜瘫躺在床上,拨通了老公的微信视频。
“老公,女儿今天治疗得怎么样了?”
可视频那头的男人一开口,声音就带着浓重的哭腔。
“医生说……女儿的铅中毒太严重了。”
“体内每毫克已经到了 600 微克,属于重度中毒……”
“将来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现在必须立刻做手术,不然会……会……”
后面的话,被男人淹没在压抑的哭声里,含糊得像被泪水泡烂的纸。
通过微信视频的背景,能看到男人正蹲在医院惨白的走廊里。
他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像个被丢弃在街角的无助孩子。
桑吉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哭有什么用……赶紧给孩子做手术啊……”
“说得轻巧!” 视频那头的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核桃,血丝爬满了眼白。
“这种排铅治疗一次就要花几万,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家里的积蓄早就空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
男人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桑吉娜心里那道紧绷的防线。
果然,贫穷才是治不好的绝症。
是啊,他们哪来那么多钱?
她不过是个普通公务员,既没资格分到伯爵商务 KtV 的分红。
每月就靠那点死工资糊口,连给孩子买进口排铅药都要掰着手指头算。
桑吉娜死死咬着牙,把涌到喉咙口的哽咽咽下去,声音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为了女儿,大不了我去伯爵 KtV 找经理接客,或者……去找玉石店老板阿旺。”
说到这里时,桑吉娜眼底更是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实在不行,就去冥工河上找那些商船……”
“你疯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突然拔高声音,哭声都吓没了,只剩下满脸的惊恐。
“你知道阿旺是干什么的?知道冥工河上的商船装的是什么吗?”
“你是鹿鸣自然保护区的办公室主任,知法犯法是要坐牢的。”
“坐牢?现在还有比女儿的命更重要的吗?”
桑吉娜看着屏幕里丈夫通红的眼睛,突然扯出一抹惨白的笑,那笑容像被冻裂的冰面。
“这苗侗自治州早就烂透了,从根子里烂的,那些领导能做的龌龊事,我为什么不能为了女儿赌一次?”
说着,桑吉娜抬手抹掉脸上的泪,对着摄像头努力挤出温柔的笑。
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把手机给小豆包,让我看看孩子,跟她说几句话……就几句。”
电话那头的男人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将手机递给旁边的小女孩。
当屏幕里跳出女儿的脸时,桑吉娜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孩子的牙齿上布满了黑色的铅线,像嵌了一排丑陋的石子。
小脸瘦得只剩一层皮,颧骨高高凸起。
原本该肉嘟嘟的脸颊凹陷下去,被嶙峋的骨架撑着。
曾经浓密的头发掉得稀稀拉拉,露出光秃秃的头皮。
才五岁的孩子,本该是粉雕玉琢的年纪。
却被铅中毒折磨得像个小老头,连眼神都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呆滞。
桑吉娜刚要开口,小女孩却指着屏幕,口齿不清地问。
“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呀?怎么这么黑,还这么壮?”
桑吉娜的心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疼得浑身发抖。
连忙转过头去,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
等胸口的窒息感稍缓,才重新对准摄像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豆包,是妈妈呀,你不认得妈妈了吗?”
“等你好了,妈妈给你买最甜的糖葫芦,买会动的小火车……”
视频那头的小女孩歪着脑袋,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用力摇头。
“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白白的,香香的,才不是你这样……”
说完,小女孩一把将手机推出去,小脸上满是抗拒。
“爸爸,我不要跟这个黑阿姨说话……”
紧接着,一阵细碎的抽泣声从听筒里传来。
小女孩捂着肚子蜷缩在病床上,声音带着哭腔。
“爸爸,小豆包的肚子好疼……好疼啊……你揉揉……”
桑吉娜的心刚被狠狠揪起,更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突然撞进眼里。
视频那头的女儿猛地捂住鼻子,放声大哭。
“爸爸……小豆包鼻子流血了……我会不会死啊?”
哭声还没停,小女孩突然惊恐地瞪大眼,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爸爸……好黑……好害怕……你在哪里啊?小豆包看不见了……”
“医生……医生……” 男人的声音瞬间撕裂,带着濒死的恐慌。
“快来人啊,我女儿瞎了……她看不见了……”
听筒里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个急促的男声响起。
“不好……病情恶化了。”
“立刻准备手术,通知手术室。”
紧接着,屏幕彻底陷入混乱。
无论桑吉娜怎么对着手机嘶吼,都只剩一片忙乱的杂音,再无人回应。
桑吉娜猛地将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整个人瘫坐在地,胸口像被巨石碾过,疼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
他们一家本本分分,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让女儿遭这种罪?
就因为嘉措三世的亲戚开了家毒幼儿园?
就因为那群蛀虫捂着真相不作为?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能在伯爵 KtV 里搂着女人喝花酒,挥霍民脂民膏。
而她的女儿,却要在病床上流着鼻血喊瞎了?
坏人逍遥法外,好人却家破人亡?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
不甘心像野火般烧遍四肢百骸,意难平堵得桑吉娜喉咙生疼。
桑吉娜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似的冲向陈青云住的小院,砰一声撞开房门。
桑吉娜眼里的泪水混着血丝,像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局长,我想通了。”
“我愿意跟你赌一把,去三不管地带接那个星仔,拿到证据扳倒嘉措三世。”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话没说完,屋里突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桑主任……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只见陈青云正坐在一个巨大的木盆里,浑身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
手里攥着条毛巾慌乱地挡在身前,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