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那特有的、冰冷而刺鼻的气味终于被室外略带喧嚣和尘埃的空气所取代。
牧濑隆史 用力吸了一口气,尽管肋骨处还隐隐传来一丝钝痛,但这份自由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咧开了嘴。
他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肩膀,发出咔哒的轻响。
“喂,忠太!总算出来了!再待下去,老子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身旁的田村忠太则显得稍微安静些,他脸上的淤青还没消退,但也带着轻松的笑意:“是啊,不过还是小心点好,医生说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我们可没办法小心啊,接下来还有一个大难关呢!”牧濑隆史不耐烦地挥挥手,但动作还是下意识地收敛了一些。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诧异,“咦?源治不是说好了来接我们吗?人呢?”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快步走来,正是伊崎瞬。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但细看之下,眉宇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
“哦,出来了。”
伊崎瞬走到两人面前,打量了他们一下,“看样子还行。”
“那当然!这点小伤算什么!”
牧濑隆史用力拍了拍胸脯,结果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疼得他龇了龇牙,但还是强撑着,“喂,瞬,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们不在的时候,凤仙那帮混蛋没再搞什么偷袭吧?”
“源治呢?他怎么样了?”
提到凤仙和泷谷源治,伊崎瞬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凤仙那边,暂时没有新的动作。”
伊崎瞬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两位刚刚出院、对最新进展一无所知的同伴,缓缓开口道:“就在昨天,我已经和芹泽多摩雄谈过了。”
“什么?!”
“你和芹泽?!”
牧濑隆史和田村忠太几乎同时失声,脸上写满了震惊。
“谈了什么?难道打起来了?”田村忠太立刻上下打量着伊崎瞬。
“确实打了一场。”伊崎瞬平静地承认,看到两人瞬间绷紧的表情,他顿了顿,才说出了最关键的下文。
“不过,结果是……芹泽已经同意。”
“后天上午,芹泽军团将和我们GpS联合,共同对抗凤仙。”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牧濑隆史张大了嘴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半天合不拢。
田村忠太也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
“联…联合?和芹泽军团?”牧濑隆史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用力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伤还没好利索出现了幻听,“芹泽多摩雄居然会同意?瞬,你是怎么做到的?!”
“过程不重要。”伊崎瞬显然不打算详细描述停车场那场一面倒的雨中之战。
“重要的是结果。单凭我们GpS,或者单凭芹泽军团,确实都不是现在这个凤仙的对手,这一点,你们应该很清楚。”
他的目光扫过牧濑隆史和田村忠太。
两人亲身经历了凤仙的围攻,很清楚对方集结起来后的力量有多么可怕。那种无力感,是躺在病床上时最深刻的体会。
联合,确实是目前唯一,也是最有效的出路。
巨大的惊讶过后,涌上心头的便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兴奋!
“太……太棒了!!”田村忠太猛地一挥拳头,差点又扯到伤口,但他完全顾不上疼了,脸上因为激动而涨红。
“联合!哈哈哈!和芹泽军团联合!这下看凤仙那帮光头还怎么嚣张!后天上午是吧?老子一定要亲手揍飞几个!”
不过很快,他立刻想到了什么,“我们和芹泽,谁才是主导?源治他居然愿意向芹泽低头?”
提到泷谷源治,伊崎瞬脸上那丝刚刚因为同伴反应而浮现的缓和瞬间消失了,重新被凝重所取代。
“这就是问题所在。”伊崎瞬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之后试图联系他,但他不在平时常去的地方。教室、天台、废弃活动室……都找不到他。电话也打不通。”
“嗯?那家伙跑哪去了?”田村忠太挠了挠头。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开始在三人心头蔓延。
他们立刻开始分头寻找。
学校内外,所有泷谷源治可能去的地方,他们都找遍了。
问了不少人,但都说今天没看到泷谷源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开始西沉,却依旧没有泷谷源治的任何消息。
兴奋和激动渐渐被担忧和焦虑所取代。
“最后一个地方……”伊崎瞬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半岛酒吧。”
漫岛酒吧 那熟悉的、略显破旧的招牌,在傍晚的暮色中亮起昏黄的光。
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酒精、烟草和淡淡霉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酒吧里人不多,光线昏暗。
而在最角落的那个老位置,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苦苦寻找的人。
泷谷源治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背影显得异常落寞和颓丧。
他的面前吧台上,已经零散地摆放着好几个空啤酒瓶和一个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杯。
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只手无力地搭在桌上,另一只手则握着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源治!”田村忠太第一个喊了出来,大步走了过去,语气里带着找到人的放松和一丝不满,“你果然在这里!”
“害我们一顿好找!你知道……”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走近之后,他们清晰地看到了泷谷源治的状态。
他那副失魂落魄、借酒浇愁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一个即将带领组织迎接决战的老大,更像是一个遭受了重大打击、一蹶不振的失败者。
泷谷源治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有些涣散,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他看了看眼前的三人,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而含混:“哦……是你们啊……出……出院了?”
“好啊……来,一起喝……喝一杯……”
他说着,就要抬手去叫酒保。
“喝什么喝!”牧濑隆史一把按住他的手,眉头紧锁。
“源治!你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成这个样子?!你知道我们找你多久了吗?!”
田村忠太也担忧地看着他:
“源治,你……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泷谷源治甩开牧濑隆史的手,猛地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将里面残余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刺激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完之后,他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泷谷源治自嘲地笑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吧台后方琳琅满目的酒瓶,“我还能有什么事……我只是……只是想不明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挫败感:
“我的广播……像个傻子一样……喊得全校都听见了……结果呢?有谁来了?有谁响应了?一个都没有!”
“一二年级的那些家伙……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丑……他们根本不认同我……根本不觉得我是能带领铃兰的人……”
“我算什么老大?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牧濑隆史和田村忠太身上的伤,痛苦和自责几乎要溢出来:“牧濑……忠太……你们躺进医院……也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的冲动和大意……如果我能更强一点……”
“如果我能考虑得更周全……”
“我甚至……连去找芹泽低头的勇气都没有……我……”他低下头,双手插入头发中,肩膀微微颤抖,“我可能……根本不适合当这个老大……我让所有人失望了……”
看着眼前这个自我否定、颓丧到了极点的泷谷源治,牧濑隆史和田村忠太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泷谷源治如此脆弱和迷茫的一面。
一时间,担忧和错愕充斥了内心,他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而伊崎瞬,从一开始的沉默,到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他听着泷谷源治一句句的自我怀疑和颓丧之言,看着他那副烂醉如泥、逃避现实的模样,眼神中的担忧逐渐被一种极致的愤怒和失望所取代!
他想起了自己昨天在雨中,为了争取那一线联合的希望,是如何拼尽全力、甚至不惜向绝对强敌发起必败挑战的!
那一身被雨水冲刷过的伤痛此刻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他想起了最终芹泽的点头!
他想起了刚刚出院、听到联合消息后兴奋不已的牧濑隆史和田村忠太!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转机,所有的希望……
难道就要毁在这个此刻只会躲在酒吧里买醉、沉浸在自我怀疑中的家伙手里吗?!
他选择追随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个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的懦夫吗?!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猛地窜上伊崎瞬的心头!
他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泷谷源治还在喃喃自语“我不行……我做不到……”的时候——
伊崎瞬猛地动了!
他一步跨前,右拳携带着无比的愤怒和失望,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砸在了泷谷源治的脸上!
砰!
沉重的闷响在相对安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刺耳!
泷谷源治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直接打翻在地,带倒了吧台旁的高脚凳,发出一连串哐当的巨响,酒杯和酒瓶滚落一地。
牧濑隆史和田村忠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完全愣在原地。
泷谷源治瘫坐在地上,嘴角破裂,一丝鲜血渗了出来。
酒精和疼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捂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伊崎瞬。
伊崎瞬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冰冷如刀,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指着倒在地上的泷谷源治,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般刺入泷谷源治的心底:
“泷谷源治!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像个失败者一样在这里买醉?像个懦夫一样自我怀疑?!”
“我选择追随你,牧濑选择追随你,忠太选择追随你,GpS的所有人选择追随你!难道就是为了看你在这里表演颓废的吗?!”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受?只有你一个人不甘心?牧濑和忠太身上的伤是假的吗?我昨天在雨里和芹泽打的那一场是假的吗?!”
“是!你是冲动了!你是惹麻烦了!但那又怎么样?!遇到了挫折,就想着逃避?就怀疑自己?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老大不是不会犯错的神!老大是那个即使犯了错,也能带着所有人一起扛过去、站起来的人!”
“看看你现在!你对得起相信你的我们吗?对得起还躺在医院里的兄弟吗?!你对得起GpS的所有人吗?!”
伊崎瞬的怒吼,如同惊雷,在泷谷源治耳边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也震得他浑浑噩噩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怔怔地看着暴怒的伊崎瞬,看着一旁眼神复杂、带着失望的牧濑和田村忠太,伊崎瞬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伊崎瞬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眼神开始出现变化的泷谷源治,用最后冰冷的语气,掷地有声地抛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听着,泷谷源治。”
“芹泽多摩雄,我已经说服了。”
“芹泽军团和我们GpS联合,共同对抗凤仙。”
“决战的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
说完,伊崎瞬不再看地上的泷谷源治,他最后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他转身,对着还有些发愣的牧濑隆史和田村忠太沉声道:“——我们走。”
牧濑和田村忠太看了看地上仿佛被定格住的泷谷源治,又看了看决绝离开的伊崎,脸上写满了挣扎和无奈。
最终,他们还是咬了咬牙,带着深深的失望,转身跟着伊崎瞬离开了半岛酒吧。
沉重的木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内外。
酒吧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泷谷源治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周围是狼藉的酒瓶碎片和倒地的桌椅。
伊崎那番愤怒的指责和最后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重锤,反复敲击着他的心灵。
联合?明天上午?决战?
消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用酒精构筑起来的脆弱防线。
脸上的疼痛火辣辣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伊崎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牧濑和田村忠太离开时沉默的背影,像一根根针,刺得他心脏紧缩。
泷谷源治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拳头,又摸了摸破裂流血的嘴角。
颓丧的迷雾,似乎被这记包含失望与期望的铁拳,狠狠打散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