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难——面向世界之难
苗红的母亲还未到退休年龄，请假过来照顾苗红和小外孙。当初，苗红的母亲生育苗红的时候，由家里的两个保姆照顾她们母女，因此，苗红母亲在照顾产妇和婴儿方面也并没有太多经验，但还是凭着母亲的天性悉心照顾女儿和外孙。这也是她认为此生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亚龙的母亲也在休息日过来照顾儿媳和孙子，让苗红的母亲休息一下。
双方家长对产妇和婴儿的照护，使亚龙更专心于工作。
几年来，公司汽车销量与销售额持续上升，销售与售后服务部老邱那里反馈的质量问题数量随着销售量的增长也有所增加，但问题严重程度在逐渐降低。这说明汽车可靠性在提升，质量提升计划取得了不错的成效，每年的用户满意度调查也正向地印证了这一点，这为公司产品走向世界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由此，公司质量例会也减少了频次，每次提出和要解决问题的尖锐性逐步降低。很多问题的解决按部就班依据质量管理体系的要求有序开展，很多之前长期有争议的重要工作过程现在都有章可循，并经过实际验证为有效，公司管理在整体上步入正轨。
公司职工的切身感受是工资又翻倍增长，如同真龙翻了一个身。
有两三年时间，亚龙已经不用每天骑车奔赴分厂现场服务，以前的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有些事情通过电话就可以和分厂的老朋友们直接解决掉了。不过，只要有时间，他还是愿意每周至少去分厂一次，与相关人员面对面沟通，一起在食堂吃午饭和聊天。
天气逐渐转暖，妻子抱着孩子外出晒太阳，又开始给亚龙买英文周报和《chINA dAILY》，亚龙继续他的英文学习班学习、cRI新闻跟读训练和背诵与默写《新概念英语》。他知道，世界正在吸引着他攻克语言关，他要用这把密钥解读开启世界大门的密码。
大家知道亚龙在刻苦学习英文，只是不知道他那么卖命学习有什么用。有时，齐工会拿来一些进口小电器的英文说明书，让亚龙帮助看一下这些新鲜玩意儿的使用方法。那些进口电熨斗、傻瓜相机、walkman、录像机是高端和时尚的标志——它们的外观设计就像顶级艺术品，让人爱不释手；它们的内在品质就像知己，永远可靠，除非它们突然背叛你，但这又是不可能的。尽管这些东西要比国产同类产品的价格高出五至十倍，而且只能用外汇券在免税店购买，但仍是工薪阶层追求的目标，而且只有留学和公差出国的人员才有资格持护照获得有限的几件东西的购买指标。
亚龙将在工余时间做的英文说明书翻译稿交给齐工，做了要点说明。之后，在窗口望向外面，休息一下眼睛。
通透的蓝天下西山如黛，那个电视塔半空中的球形建筑已经呈现出完整的宫灯样貌，细长的塔身从宫灯上面继续向上生长，像一把利剑要刺破长空。
齐工说，四百多米高的电视塔采取混凝土整体浇注法，能达到抵抗九级地震的建筑要求，马上就要投入使用。
常工向腹部隆起的小俞传授养胎经验，小葛默不作声地趴在图板上描图。
电话铃声响起，亚龙去接电话。
“喂，王工啊，有好消息，”电话那头儿是广智轻快的声音，“不知你是否感兴趣，外贸办公室招人呢，据说，面试只考外语，你不是一直学英语嘛，要不要报名试一试？”
“好的，谢谢！”亚龙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据说到人事科报名的有十来个人，但亚龙知道，其中有汽研所某高工的儿媳，有某分厂厂长的儿子，有刚进公司的名校高材生，等等。如今，学外语是一股风潮，虽然自己在英语方面好像下了不少功夫，但外语只能作为一个供参考的软指标。除此之外，亚龙既没有任何人的推荐，也没有任何针对性准备，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所以，对结果没有过高的期望。
事后，亚龙回顾考核的过程，认为那确是一场公平的测试。考试在工会的俱乐部里举行，每人进去约十至十五分钟。亚龙进去时，看到空旷的俱乐部大厅里靠近舞台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位陌生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他放松地用英文招呼亚龙随便坐，亚龙恭敬地回应，在距离他一排座椅的位置上坐下。
年轻人用流利的英文问亚龙的工作经历，亚龙简要地回答。此前，亚龙从来没有准备过工作简历，因为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更换工作。他从容地将做过的几件汽车产品技术分析和工艺改进工作做了简要说明，偶尔遇到一时犯懵的专业单词时，便借用几个熟悉的词来做替代解释。
年轻人又问他个人爱好。亚龙称，运动、读书和创新，当然，还要去探索世界，这成为首选。
再问，如果看到路人被抢劫，会做何反应。亚龙毫不犹豫地说，这也是他无数次在脑海里闪过的电影——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抓起脚边的砖石木棒冲向强盗，邪不压正啊；况且还自小习练中国功夫，不能闲置不用啊，哈哈哈。
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外语鳞片从容地散发出淡淡的迷人的粉紫色光芒。
亚龙按照通知，到外贸办公室进行第二轮面试。
外贸办公室位于1号办公楼三层顶层，挨着厂报编辑部，二层是公司办公室与总经理室，还有两个会议室。之前，亚龙到厂报编辑部投稿，已经多次来1号楼，但是对编辑部之外的其它部门情况并不熟悉。
说是面试，其实就是聊天。领导们在公司内部进行员工背景调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所以，亚龙之前的工作经历，汽车专业技术工作背景、工作表现与为人处事情况等都很容易从多个渠道获悉。
外贸办公室林涛经理，一个浓眉大眼、精神帅气的小伙子；他的对桌是负责内外公共关系、人到中年仍小巧伶俐的皮娜女士；还有一位负责进口业务、胖胖的脸庞身宽体胖的贾安妮；另一间办公室里，有负责出口工作的矜持又瘦削的米工程师。
林经理让亚龙在房间最里面靠窗的一组米黄色沙发上坐下。
林经理思路清晰，语速轻快，表达准确，说话直奔要点，“王亚龙，这次招聘新人，是由于公司要加强出口工作。之前，向南美洲出口了一些汽车。现在，有几家出口公司找到我们，要代理出口我们公司的产品，向非洲、东南亚和中东地区一些国家出口，所以，我要找一个懂技术又能够与外商沟通的人，接替老米的工作，来负责出口。”
亚龙从未接触过林经理提到的这些工作，他谨慎地说：“我没做过这方面的工作。”
林经理笑了笑，显然是要让眼前这个一直专注于技术工作的工程师对即将面临的新领域业务放宽心，他说：“外贸对于咱们公司来说就是一项开创性的工作，富于挑战性，这屋里所有的人过去都没有做过现在手里的工作，如今也都做的很不错。我们与其去外面招聘外贸专业的人员，不如从内部招聘懂技术的；外面的人不懂汽车，要从头熟悉情况，我们还要对其人品进行考察，不如用我们信得过的自己的工程师来干。不要担心，没问题，踏实认真去做，没有做不了的。也许用不了一两年工作就做顺了，一切都不那么费力了。无论如何，一切工作总要有人打先锋。”
笑容可掬的皮娜不紧不慢地接茬说：“这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树还是要有人来栽的。”
“怎么样？”林经理问。
“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来栽树。”亚龙觉得要抓住机会，这是公司发展的需要，也是个人发展的一条更加广阔的大道。
林经理笑笑，说：“好的，我们一起来栽树。那么，正在忙些什么事情？如果过来，是否可以很快交接工作？”
“我那边，齐工虽然不方便去分厂，但是我也把分厂工作理顺了，技术科还可以从分厂找人接替我的工作；而内审员的工作可以随着人走，不受岗位变动影响，在需要时继续参加内审；不过，这内审员的工作好像对外贸工作的作用不是很大。”
“也就是说，内审员的事儿你没必要干了呗。”皮娜接茬儿说。
林经理又说：“没关系，如果觉得技术科的工作还有什么需要交接，尽管去办，至于内审员和其它工作，如果认为直接关系不大，可以交给别人，实在不行我去和贲总讲，请他给安排一下。”
亚龙想，看来，应聘的这个岗位真是需要人立即上岗，既紧急又重要。
林经理说：“咱们这里的米工明年就要退休了，你要多辅助他，也多学习学习，尽快进入状态。”
亚龙进入了外贸办公室，开启新的职业生涯。
之前，在分厂干了四年的亚龙调到技术科，绘图板跟随着从分厂搬到技术科，五年后，他很遗憾不能将陪伴了自己九年的图板再搬到新的办公室了，这里不再需要设计绘图。他还是十分留恋技术工作。另外，尽管唐科长说明了没有安排他去学习cAd技术的原因，但他还是为没有掌握当时这种最先进的制图方法而耿耿于怀，真有一点心痛。
一个声音响起，那是心中的声音，一阵心语：心痛也是成长的过程，由于龙的脊柱在拔节成长，脊柱变长，预示着又要蜕皮了……
亚龙回技术科与朝夕相处的同事们道别。
孔科长说，以后还会常见面。虽然我们的产品质量与前几年相比有了很大提升，但汽车都是出口到了第三世界国家，我们的产品质量面临更大挑战，只有继续提升品质，才能出口到更多发达一些的国家。他曾经与外贸办公室原来的业务员小江考察南美部分汽车市场，那里的气候、道路状况等汽车使用条件普遍恶劣，司机的驾驶习惯比较粗暴，人们普遍认为，车辆出了任何故障都是生产厂家的责任，车上某些部件的故障率经常比国内高出数倍。
唐科长说，这几年亚龙参与了多种部件的产品改进与质量提升工作，又会说英语，可以对出口工作提供很大帮助。
孔科长说，出口产品质量的改进与我们现在的质量改进工作不是一回事，很多事情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公司出口之路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需要上下而求索啊。
亚龙再次抱怨唐科长没有在这些年安排自己去学习cAd制图方法，如今离开技术科后就更难以实现这个愿望，成为自己一个耿耿于怀的遗憾。
唐科长装作有一本正经地说：“之前安排的都是分厂一线急需的技术人员去学习，没有安排你，是没有办法。”她转而拍了一下手，笑着说：“哎呀，现在看来，没有安排你去学习就对了！不然，你一走又把新技术带走了，我们安排其他人去学习是绝对正确的决定啊，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工作了五年的办公室里，亚龙与同事们告辞。
常工说：“亚龙，你来咱们办公室，大家一起干了将近六年，六年啊，一晃就过去了，你在这里，”她回头瞟了一眼埋头描图的小葛，继续说：“小葛看着你接电话、找对象、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如今，你说走就走，真舍不得呢。”
“我也舍不得大家。”亚龙回想过去的日日夜夜也感到一阵隐隐的惆怅。
“最舍不得你的是你的师傅齐工，”常工继续说：“你去参加外贸办面试那一天，齐工就说：‘这下完了，培养了六年的徒弟飞了，他去面试准定能考上。我这边后续工作该怎么安排呀。’”
齐工接过话茬说：“亚龙去外贸办公室，我得祝贺，那个地方是全公司人人向往的地方，是我们公司面向世界的窗口，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胜任的，“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啊。亚龙具备这样的能力，也是从我们这里飞出去的，我们都为他高兴。我们这里的工作也基本捋得差不多了，如果需要，还可以再找人，雷工经常怎么说来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我们公司的车。说的太好了。我们就希望亚龙未来事业发达，能把我们的车出口到世界各地去。”
雷工说：“亚龙来的时候，我还想呢，如果哪一天我有像他这样，这么一个女婿就好了，哈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姑娘也生了小孩儿了，也挺好的。我是说，年轻人成长得真快，社会发展得真快，世界发展的真快啊。”他又问常工，“怎么样？给孩子们做通了思想工作了吗？”
常工说：“这还得有一个过程，又不能强制孩子们，实在不行，也只能依着孩子们。他们不像小俞和小葛那么热爱孩子，唉，这可能也是由于我们当初只是抓儿子的学习，忽略了其它方面的教育和关怀。”
小葛从图板上抬起头，说：“世界上，我就只爱我的女儿，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这句话虽然太老套了，但到头来，当妈的都是这样的感觉；对于我父母，只有尽我的努力孝敬，毕竟他们老了，就像他们自己念叨的，还就是不中用了，嘿嘿；未来还得指望着我的孩子，不对孩子好还对谁好呢？我觉得我和小俞应该是同道中人，是不是，小俞？”
小俞一手捧着自己凸起的肚子，一手举着一只大苹果在啃，“我妈老说我不够孝敬她，连她的生日都记不住。我是希望她忘了自己日益增长的年龄，每天快快乐乐的，其它什么别的事情都不要斤斤计较。”
常工说：“你们都打住啊，都扯到哪儿去了？亚龙来跟我们道别，你们这样家长里短的，怎么回事儿啊？”
小俞费力地扭身回头对亚龙说：“亚龙，赶明儿出国回来给咱带点儿进口奶粉啊，我看国外影片里那些宝宝吃奶粉都比中国宝宝强壮许多，身上的肉都特别瓷实呢。”
小葛说：“得了，小俞，亚龙还没开始新的工作，你就先给派任务了，真不像话！”
深蓝色的“跳跃鳞片”在大腿上闪耀——原来，它早已从那里生长出来，在接到面试通知的那一刻就开始发力，为了在世界大门之前的这一跳，这张龙鳞已经蓄积了不止十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