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阵拖着遍体鳞伤、几乎散架的身体，如同被驱逐的丧家之犬般，一步一踉跄地蹭回到自家公寓楼下。
冰冷的恐惧和撕裂般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榨干他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
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如同烙铁般灼热的念头——
必须立刻、马上让妻子美希收拾最简单的行李，不惜一切代价连夜送她回遥远的静冈乡下老家避难！
哪怕自己独自留下来，面对金石会那帮毫无人性的混蛋，承受所有后果，也绝不能让她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牵连和伤害！
他强忍着肋骨处传来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的剧痛，几乎是撞进了电梯。
他颤抖得如同帕金森患者般掏出钥匙，心中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向所有知道的神明祈祷，祈祷妻子此刻安然无恙地待在家里。
「美希！美希！早くドアを开けて！」
（美希！美希！快开门！）
他用肩膀抵着自家那扇熟悉的防盗门，用力拍打着，声音因为极度的焦急、恐惧和身体创伤而变得嘶哑扭曲，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零下几十度的冰水，瞬间从他头顶浇下，让他从头到脚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用那只几乎无法握紧钥匙、布满擦伤和淤青的手，艰难无比地对准锁孔，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捅开。
砰！
房门因他的推力而重重撞在内侧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玄关的灯冷冷地亮着，苍白的光线照亮了空荡得令人心慌的客厅。
家里整洁得过分，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不自然的冷清，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人气。
「美希？！」
（美希？！）
九条阵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发疯般地冲进屋内，不顾身上的伤痛，跌跌撞撞地搜寻着每一个熟悉的角落——
卧室、厨房、卫生间、甚至狭窄的阳台……空无一人！
妻子的拖鞋还整齐地摆放在玄关的地毯上，她平时最爱穿的那件米白色针织开衫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起身去倒杯水。
但她的手机、她随身携带的零钱包、她日常通勤用的手提包……所有关键物品都不见了。
九条阵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绝望的寒意。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被餐桌上一张极其突兀的、被一个玻璃水杯压着的白色纸条吸引。
他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张纸。
上面只有一行用最普通打印机打出来的、冰冷而毫无感情的黑色文字，以及一个刺眼的、仿佛用印泥摁上去的、如同干涸血指印般的鲜红标记：
【债务履行まであと七日。准备ができ次第、连络を待て。无駄な抵抗はするな。】
（债务偿还期限还剩七天。准备好后，等待联系。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あああああ——！！！」
（啊啊啊——！！！）
九条阵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绝望至极的嘶吼，如同心脏被生生剜出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鸣。
纸条从他剧烈颤抖的手中飘落，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猛地瘫软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木质桌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物理上的疼痛。
巨大的、黑色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噬、淹没。
完了……全完了……他们竟然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竟然真的敢直接闯入他的家中，光天化日之下（或者说夜深人静之时）掳走了他的妻子！
金石会……那些毫无人性、毫无底线的混蛋！
他们之前提到的“店里”……那些肮脏龌龊、见不得光的地下人口交易……美希落在他们手里……会遭遇到什么……九条阵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痛苦和几乎将他撕成碎片的无力感让他窒息。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拳头如同失控的机器般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指节瞬间破裂，渗出殷红的鲜血，染脏了地板，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那万蚁噬心般的煎熬。
滚烫的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血、冷汗和灰尘，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他从未感到如此绝望，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击！
警察的身份、往日的骄傲、所坚持的程序正义……
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可笑又无比脆弱的遮羞布！在真正的黑暗力量和毫无顾忌的暴力面前，他连自己最心爱、最想保护的人都守护不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报警？
这个念头又一次刚升起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
金石会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动手，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伪造了债务，甚至极可能在警方内部都有他们的眼线或被买通的人！
报警非但救不了美希，反而会彻底激怒他们，让她的处境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凑钱？那纸上根本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就算他卖掉一切，预支一辈子的薪水，也绝对不可能凑出来！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沟，要将他连灵魂都彻底压垮、碾碎。
就在他的意识几乎要被这片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即将失去所有希望时，一个身影，一个他既感到深不可测、心底又隐隐抱有一丝微弱到近乎荒谬的期待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固执地闪现在他的脑海——
神渡准！
那个男人……实在太不寻常了。
那份超越年龄的、近乎非人的绝对冷静，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看穿一切秘密的深邃眼眸，那间总是弥漫着诡异寂静和雪松冷香气氛的店铺，还有水野姐妹那讳莫如深、仿佛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的极致恐惧……
以及，之前所有围绕着他发生的、那一连串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巧合”与事件。
九条阵并不知道神渡准到底拥有什么能力，具体做了什么。
他手里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据，只有一种强烈到几乎成为执念的、刑警生涯锤炼出的直觉——
这个男人，绝非普通的店主或学生！
他一定隐藏着某种惊人的、超越常理的秘密或力量！
在这种凡俗力量（警方、法律、他自己）完全无效、彻底失败的绝境下，这个神秘而危险的男人，或许……是那黑暗深渊中唯一拥有一线可能的、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希望”！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危险至极，甚至可以说是绝望下的疯狂臆想！
但九条阵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了！
他就像溺水濒死的人，哪怕看到的是一根可能布满尖刺、甚至带有剧毒的藤蔓，也会拼尽最后一丝求生本能，不顾一切地去抓住！
他立刻如同抓救命稻草般抓起滚落在地上的手机，不顾此刻已是深夜，也不顾手指的剧痛，疯狂地拨打神渡准留给他的那个号码，他记得神渡准给过他联系方式，然而他打了上百次，上百次，回应他的只有那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提示——
「おかけになった电话は、现在电源が入っていないか、圏外です…」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九条阵的手指本来就被打得剧痛无比，肿胀难忍，此刻高强度地重复拨号动作更是让疼痛钻心刺骨，最后几乎痉挛，再也无法坚持再做哪怕一次按键的动作。
「今日は必ず彼に再会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い！「世道」に行ってはっきりさせなければならない！」
（我今天一定要再次见到他！一定要去「世道」问个明白！）
他被绝望和执念驱使着，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但下一秒，现实的冰冷又给了他当头一棒，浇了他一盆彻骨冰寒的冷水。
今天……是周二的凌晨。
「世道」衣铺，按照那该死的规矩，不开门！！
巨大的焦急和绝望再次如同巨手般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等不到周末！美希每多落在那些人手里一秒，就多一分不可预测的危险！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等等！
九条阵猛地抬起头，因泪水和血迹而模糊的视线里闪过一丝疯狂的亮光——神渡准！
他不只是店主！他还是东京大学的学生！他总要上学！
他猛地抓起滚落在地上的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激动而失控般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机身。
他再一次强忍剧痛，艰难地翻找着通讯录，找到了哥哥九条猛的电话，用尽力气按下了拨号键，迫不及待地贴到耳边。
和神渡准那边的永恒忙音截然相反，电话几乎在响铃的第一声就被立刻接通。
「兄贵……！」
（哥……！）
九条阵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慌。
「阵？どうした？お前の声、おかしいぞ！」
（阵？怎么了？你声音不对！）
对面立刻传来九条猛那特有的、粗犷却此时明显带着浓浓担忧和急切的声音。
「美希が……美希が金石会の连中に攫われた！俺にでっち上げの巨额の借金を押し付けてきて、七日で金がなければって……」
（美希……美希被金石会的人抓走了！他们给我按了巨额的债，说七天不还钱就……）
他语无伦次地、以最快的速度说明了情况，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彻底的绝望。
电话那头的九条猛沉默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
「なに？！あの畜生共が！よくもそんな真似を！」
（什么？！那群畜生！竟敢做这种事！）
「阵！待ってろ！今すぐ兄贵の仲间を集めて……」
（阵！你等着！我马上叫上兄弟们……）
「ダメだ！兄贵！待て！」
（不！哥！别冲动！）
九条阵急忙打断他，他知道哥哥那群体育系的朋友虽然个个能打，血气方刚，但绝对无法与组织严密、手段凶残的金石会正面抗衡，那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甚至把哥哥也拖下水：
「闻いてくれ！俺には……ちょっと无茶かもしれない考えがある……多分……一人だけ……何か方法を知っているかもしれない奴が……」
（听我说！我有一个……一个可能很荒唐的想法……或许……有一个人……能有点办法……）
「谁だ？！早く言え！」
（谁？快说！）
「神渡准だ！あの洋服屋の店主だ！」
（神渡准！就是那个服装店的老板！）
九条阵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なぜか分からないが……俺はあいつが特别だ、ただ者じゃないって强く感じるんだ……水野姉妹があそこにいるし、前のあの事件……全てあいつと関系があるような気がしてならない！多分……あいつは何か特别なコネや方法を知っているかもしれない……何か情报を掴んでいるかもしれない……あるいは……挂け合ってくれるかもしれない……？」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他很特别，很不简单……水野姐妹在他那里，之前那些事……我总觉得和他有关联！或许……他有什么特殊的门路或者办法……能知道点消息？或者……能帮忙周旋一下？）
他只能如此模糊地、苍白地解释着自己那毫无根据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九条猛对神渡准的印象同样深刻且充满了本能的忌惮，但他也觉得弟弟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近乎病急乱投医。
一个开定制服装店的留学生，能有什么办法对抗庞然大物般的金石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阵、お前、正気か？头を打ったんじゃないか？」
（……阵，你没事吧？脑袋被打到了？）
九条猛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和担忧。
「分からない！兄贵！でも俺には他に手段がない！」
（我不知道！哥！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九条阵几乎是在电话里哀求，声音里带着崩溃边缘的哽咽：
「これが最後の望みなんだ！万が一にも可能性があるなら！あいつの店は今日开いてない！だがあいつは东大の生徒だ！兄贵、あなたは东大の近くにいる！なんとか……なんとかあいつが下校する时间に……见つけ出して、俺の状况を伝えてくれないか？頼む、兄贵！」
（这是最后的指望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的店今天不开门！但他是东大的学生！哥，你在东大附近！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在他来学校的时候……找到他，把我的情况告诉他？求你了，哥！）
九条猛听着弟弟声音里那前所未有的绝望、恐慌和几乎破碎的哽咽，心脏猛地被揪紧了。
他知道这希望渺茫得近乎可笑，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但……看着弟弟被逼到如此绝境，万一呢？
万一那个看起来邪门的家伙，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途径呢？
「……わかった。」
（……知道了。）
九条猛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心:
「时间と场所を教えろ。俺が直接、あの男に会って话してみる。」
（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直接去会会那个男人，跟他谈谈。）
九条阵立刻将自己所知的神渡准可能结束课程的大致时间，以及东大几个常用的、人流量较大的校门信息飞快地告诉了哥哥。
挂了电话，九条阵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餐桌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但远不及心中的痛苦万分之一。
窗外，夜色渐深，都市的霓虹灯光无法照亮他内心的黑暗。
他紧紧攥着那部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手机，目光死死地盯着墙壁上挂钟的指针缓慢移动。
他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赌一个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能性”，赌那个神秘男人的难以揣测和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背后或许存在的、一丝微乎其微的“非人”力量。
于是，第二天清晨，东京大学标志性的赤门附近，身形魁梧如熊、穿着一身旧运动服、眉头紧锁的九条猛，在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的时分就已经像一尊铁塔般站在那里了。
其他的校门，也都安排了九条猛的朋友们安插在那里，听到对方严肃的恳求，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脸色凝重得可怕，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握紧又松开，站在渐渐开始变得熙攘起来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学生人潮中，显得格格不入，异常扎眼。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死死扫视着每一个从校门进出、或走向附近教学楼的身影。
九条猛，他焦急而充满压迫感地等待着那个在他弟弟口中“或许不简单”、在他自己印象中“极其邪门”的年轻男人出现。
他的心情同样复杂而沉重，充满了担忧、怀疑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期待，完全不知道这次冒险的、近乎绝望的拦截，最终会引来怎样的结果。
是更深的地狱，还是……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