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这东西,真是个奇妙的催化剂。几杯黄汤下肚,平日里再道貌岸然的文人,那点显摆、较劲、抒发情怀的本性也就藏不住了。
曲江楼的雅间内,此刻正是如此景象。有了酒的助兴,气氛愈发热烈。吟诗作对,抚琴清谈,谈古论今,抨击时政……文人雅集的那套流程,被在座几位玩得炉火纯青。
王鼎作为东道主,陪着笑脸,时不时插科打诨,努力扮演着一个“略有家资、附庸风雅”的药铺东家角色。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帮文化人聊嗨了,最后准得把火烧到他身上——他那几句“残句”,简直就是这场合最好的助兴节目和话题引子。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几轮诗词唱和之后,话题不知不觉就绕到了王鼎那“惊才绝艳”却又“只有半截”的作品上。冒辟疆端着酒杯,再次感叹:“‘冲冠一怒为红颜’,王兄此句,当真是写尽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精髓。每每思之,令人扼腕。只是不知,这完整的诗篇,王兄何时才能忆起?”
王鼎心里暗骂:忆起个屁!老子就会这一句!他脸上却是一副高深莫测加遗憾万分的样子:“唉,灵光乍现,如白驹过隙,捕捉到这一句已是侥幸,完整的……怕是难了,难了。” 他暗自提醒自己,吸取岳父中风的惨痛教训,打死也不能再多说半个字!装傻充愣是王道!
此时,一直沉默旁听的胡从中,捻着胡须,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一怒为红颜’,若只是寻常百姓家事,倒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可若是放在……位高权重之人身上,尤其是在涉及国家民族利益此等大事之上,那这‘一怒’的后果,可就严重了。”
冒辟疆闻言,眉头微蹙,看向胡从中:“胡先生此话怎讲?莫非有所指?”
王鼎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老胡啊老胡,你可别瞎引导啊!他感觉话题正朝着某个危险的深渊滑去,后背又开始隐隐冒汗。他强压住内心深处那个想要剧透的、该死的冲动,拼命告诉自己: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信了也改变不了!还会连累我跟我老丈人全家!想想岳父大人那竖在嘴边的食指和中风的惨状!闭嘴!王鼎!给我死死地闭嘴!
于是,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僵硬笑容,眼神放空,开始完美扮演一个“听不懂你们在说啥,我就是个卖药的”憨厚角色。
胡从中见王鼎又开始熟练地装疯卖傻,知道从他嘴里是抠不出更多东西了,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打了个哈哈:“我也是酒后妄言,胡乱猜测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顺势将话题引开,谈到了此次冒辟疆来淮安的主要目的——联合淮安本地的社团力量,共同应对阉党余孽阮大铖,在南北两地同步揭露其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的罪行。
王鼎听着他们慷慨激昂地讨论如何写揭帖、如何联络朝中清流、如何发动舆论,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大明都快散架了,还搞这些文人相轻、党派倾轧的把戏,纯属浪费时间。有这精力,不如多囤点药材,多赚点钱,把眼下的日子过舒坦点。
他脸上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表情,显然没有达到冒辟疆等人期待中的“同仇敌忾”效果。
冒辟疆何等敏锐之人,看着王鼎对此等“国家大事”似乎兴趣缺缺,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放下酒杯,目光转向王鼎,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要分享什么秘密的笑意,开口道:
“王先生,你在金陵的两位‘老朋友’的近况,可有兴趣知晓?”
“老朋友?”王鼎一愣,他在金陵除了冒辟疆和陈圆圆,哪还有什么老朋友?仇人倒是一大堆。“谁呀?”
“高进,还有那位薛贡,薛小旗。”冒辟疆缓缓道出这两个让王鼎做噩梦的名字。
王鼎一听,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疑惑:“他们?不是已经被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充军了吗?难道……半路被狼叼走了?” 他心里甚至还抱着一丝恶毒的期待。
冒辟疆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和无奈:“若是如此,倒也算恶有恶报了。可惜,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颗让王鼎措手不及的炸雷:“那高进家中财力雄厚,上下打点,耗费巨资。加之如今朝廷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对这等‘小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关键的是,阮大铖等阉党余孽在暗中帮忙疏通关节。如今,那马公公已经病死在诏狱之中,死无对证。高进和薛贡二人趁机翻供,一口咬定所有罪行皆是马公公诬陷攀咬!”
冒辟疆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两人的案子,居然就这么翻过来了!虽然官职暂时未能恢复,但已脱了罪责,如今仍在南京城内逍遥。听说,仗着有阉党余孽撑腰,行事反而愈发猖狂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唉!阉党与贪官污吏勾结,沆瀣一气,颠倒黑白,这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啊!”
冒辟疆后面那些关于国事的感慨,王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脑子在听到“案子翻过来了”、“仍在南京城内逍遥”、“愈发猖狂”这几个关键词时,就“嗡”的一声,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森恐怖的诏狱,看到了薛贡那带着残忍笑意的脸,听到了那冰冷的、带着戏谑的威胁——“割鸡鸡、抽肠”!
完了!完了!
王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他下意识地夹紧双腿,仿佛这样能保护住他那多灾多难的“关键部位”。与此同时,后庭也是一阵发紧,似乎那无形的钩子已经悬在了“菊花”门口。
裆中凉风吹过,菊花骤然一紧!
安全感?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可怜的安全感,瞬间崩塌得连渣都不剩!
王鼎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脸色煞白,手里的酒杯差点滑落。刚才那些什么诗词歌赋、什么美人琴音、什么党派斗争,全都变得索然无味,甚至可笑。
在这个毫无道理可讲的明末,最大的硬通货,果然还是权和势啊!
他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但感觉随时会遭殃的裤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铁裤衩!必须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打造一条全大明最坚固的铁裤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