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婚讯的确认，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凯尔看似已彻底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寂灭之巢的战略议事厅内，那压抑到极致的杀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的无声风暴。雷诺、罗兰与墨菲斯沉默地退至一旁，连尼德霍格的灵魂投影都收敛了龙威，它们能感受到主君此刻需要的并非建议，而是绝对的独处。
凯尔挥手驱散了沙盘上的光影，独自一人立于空旷的大厅中央。四周镶嵌的磷光晶石投下幽绿的光晕，将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鬼魅。他闭上眼，试图重新凝聚那掌控一切的寂灭意志，却发现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疯狂撕扯着他的理智。
仇恨的烈焰依旧在熊熊燃烧，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亚瑟那张志得意满的脸，格林那冷漠算计的眼神，家族覆灭时的血与火……这些是他多年来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是支撑他穿越深渊、忍受孤寂、化身亡灵的基石。复仇的计划早已刻入灵魂，每一步都经过千锤百炼。如今力量在手，大军待发，只等那最后的号角。这婚讯，本该是加速复仇的催化剂，让他更有理由将那座虚伪的学院碾碎。
然而……为什么心口会传来那样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艾莉亚·圣光之女。
这个名字，代表着他灰暗人生中唯一一抹短暂而脆弱的暖色。图书馆角落里安静的侧影，月光下担忧的眼神，元素课上偶尔流露的、对他这个“天才”的纯粹欣赏……这些记忆碎片，早已被他用仇恨的泥土深深掩埋，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野蛮地挖掘出来，暴露在冰冷的现实之下。
她怎么会同意？那个眼神清澈、内心善良的女孩，怎么会应允嫁给双手沾满她（名义上）未婚夫家族鲜血的仇敌？是迫于王室和格林的压力？是为了在那场巨变后寻求一丝可悲的庇护？还是……时光终究磨平了一切，让她也变成了权力棋盘上一枚顺从的棋子？
凯尔仿佛能看到她穿着华丽的婚纱，站在圣光缭绕的教堂里，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却毫无生气的微笑，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而亚瑟，则会以胜利者的姿态，握住她的手，接受万众的祝福，将她作为战利品，也作为工具，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一想到这个画面，一股混杂着暴怒、酸楚、甚至是一丝被背叛感的邪火便直冲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立刻催动大军，踏平那座教堂，将亚瑟撕碎，然后……然后呢？面对艾莉亚那双可能充满恐惧、厌恶、或者更糟——完全陌生的眼睛？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艾莉亚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那是属于亡灵之主凯尔的理智。“时光会改变一切。她选择了她的道路，站在了你的对立面。任何软弱的怜悯，都是对逝去亲族的背叛，也是对你自己所承受的一切痛苦的亵渎。”
“可她或许是无辜的！是被迫的！” 另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挣扎。“她曾经给过你温暖！难道你要让复仇的火焰，连这最后一点干净的回忆也烧成灰烬吗？”
两种声音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如同光明与黑暗在他的灵魂深处鏖战。复仇的信念依旧坚固如铁，但那份本应被彻底舍弃的、属于“人”的情感，却如同最顽强的荆棘，从铁壁的缝隙中疯狂生长出来，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他猛地睁开眼，灰色的瞳孔中漩涡翻涌。他走到议事厅边缘，伸手触摸冰冷的岩壁。指尖传来的寒意，稍稍压制了内心的灼热。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重新审视计划。
如果按照原计划，在婚礼当天发动总攻。结果会如何？最大的可能，是他成功复仇，手刃仇敌，但艾莉亚……她很可能在混乱中香消玉殒，死于亡灵军团的践踏，或是被绝望的亚瑟拉做陪葬。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复仇的对象是亚瑟和格林，是那些直接的刽子手和幕后黑手。艾莉亚……她始终是局外人。让她为仇敌陪葬？这个念头让凯尔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抗拒。
另一种选择，提前发动进攻，在婚礼之前。这样或许能避免将她卷入最激烈的正面冲突。但风险同样巨大：打草惊蛇，可能让敌人加强戒备，甚至改变婚礼安排，导致计划全面失败。而且，即便提前进攻，兵凶战危，谁能保证流矢和魔法不会波及到她？学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混战之中，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保护她？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连凯尔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一个亡灵之主，一个立志要用死亡和寂灭埋葬仇敌的存在，竟然会考虑如何去保护一个即将嫁给仇敌的光明系少女？这简直是对他如今身份和道路的最大嘲讽。
可是……如果真的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那道早已与血肉融合的家族疤痕，仿佛又被狠狠撕开，渗出的不仅是仇恨的黑血，还有某种更深的、他无法言说的失落与空虚。
“寂灭……包容一切，终结一切……”凯尔低声吟诵着莫迪凯传承中的箴言，试图用这终极的意境来化解内心的矛盾，“情感……执着……皆是虚妄……唯有消亡，才是永恒……”
然而，这一次，寂灭的意境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它无法轻易地“寂灭”掉这份因艾莉亚而起的波澜。这份矛盾，本身似乎也成了他需要去“包容”和“经历”的一部分。
他意识到，艾莉亚的存在，已经成了他复仇之路上一个无法回避、必须直面的心魔。如何处理与她的关系，将直接决定他复仇的最终形态，甚至可能影响他未来力量的走向——是成为彻底无情、只知毁灭的死亡化身，还是在复仇的烈焰中，依旧保留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底线？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凯尔如同石雕般站立了许久，周身的气息时而冰冷如尸，时而躁动如焰。最终，他眼中翻涌的漩涡渐渐平息，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决绝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的平静。
他做出了决定。
复仇，必须进行。这是不容动摇的基石。
但关于艾莉亚……他无法简单地将其视为“敌人”或“无关者”。他需要更精准的情报，需要知道她真实的态度。如果可能……他要在复仇的狂潮中，为她开辟一条生路。这不是仁慈，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执念。是对过去那抹暖色的最后祭奠？还是对自己内心深处尚未完全死去的“人性”的微弱守护？
他转身，面向等待的部下，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计划调整。‘剔骨行动’即刻启动，目标优先锁定为格林派系中擅长结界维护与空间封锁的法师，以及亚瑟麾下负责情报与隐秘行动的圣骑士。务必在婚礼前，最大程度削弱他们对学院内部的控制力和反应速度。”
“同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沙盘上圣光大教堂的位置，“传令影傀，不惜一切代价，摸清艾莉亚·圣光之女的真实状况与动向。我要知道，她在这场婚姻中，究竟是参与者，还是……囚徒。”
命令下达，亡灵军团这部冰冷的战争机器开始加速运转。而凯尔内心那场关于复仇与救赎、毁灭与守护的激烈斗争，却才刚刚拉开序幕。前路，愈发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