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寒暑易节。
元年在波澜壮阔与暗流汹涌中悄然流逝,转眼已至年终。京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市井街巷弥漫着年节的喜庆气息。若从表面看去,大靖王朝正步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平稳期,甚至隐隐透出盛世将至的熹微晨光。
朝堂之上,摄政王萧惊寒的权柄经过连番考验与运筹,已然坚如磐石。那些曾经喧嚣的反对之声,如今已化作窃窃私语,再无人敢公开质疑这位权倾朝野的皇叔。年轻的皇帝萧景澜在其辅佐下,日渐成熟,不仅勤政爱民,更在数次朝会议政中展现出独到的见解,威望日隆。
这对君臣叔侄默契配合,政令通畅无阻,一扫先帝晚年及叛乱初平时的颓靡与混乱。
北境边关,自苍狼原大捷后,胡人元气大伤,数个部落遣使求和,边境迎来了难得的安宁。镇北军将士士气高昂,防线固若金汤,偶有小股流寇骚扰,也很快被肃清。
民间,大靖绣业互助总会已然枝繁叶茂。在苏清辞的精心经营和朝廷的大力支持下,其分社遍布各州府,惠及的绣娘、孤女、寡妇数以十万计。这一创举不仅极大地稳定了底层民生,促进了手工业发展,更无形中编织了一张深入民间的网络,使得忠谨夫人的名号在百姓中口耳相传,民心凝聚。
清辞绣坊更是因贡品出洋、东方神技名扬四海,吸引了来自西域、南洋乃至更遥远国度的订单。丝绸之路上往来商队络绎不绝,带来了丰厚的财税收入与文化影响力。苏清辞本人,身兼王妃、忠谨夫人、互助总会会长数职,尊荣显赫,却依旧保持着那份特有的沉静与专注。除了处理必要事务,她多数时间仍沉浸在绣艺的钻研与传承中,那件玄色山河嫁衣,已成为她与萧惊寒共守社稷誓言的象征,被精心珍藏于王府深处。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二字所期许的方向稳步前行。年关节下,京城内外处处洋溢着祥和喜庆的气氛,仿佛去岁的血火与动荡已是遥远的过去。
然而,真正的权力场中,从未有过真正的、毫无隐忧的平静。光鲜亮丽的锦缎之下,总有虱虫在悄然滋生;看似坚不可摧的冰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庆郡王府,较之以往,显得更为沉寂。府门紧闭,谢绝了许多不必要的往来。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但昔日时常聚集于此的身影已寥寥无几。
康郡王萧锐被皇帝一道恩旨,派往江南督办漕运,虽非贬斥,却也是明升暗调,远离了权力中心。几位原本坚定的支持者,或因子弟入了看到了希望,或因慑于摄政王愈发稳固的权势,态度都已变得暧昧疏远。
庆郡王萧远独自坐在紫檀木椅中,手中的佛珠拨动得极其缓慢。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昏花的老眼中不再有往日的精光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枯寂的无奈。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秋日枯叶摩擦。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灰色棉袍、面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是府中的账房先生,也是萧远最信任的幕僚之一。
王爷,男子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西北传来消息了。
萧远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原本浑浊的眸子瞬间锐利如鹰:
三个月前开始,丝绸之路上已经发生了七起商队被劫事件。这些马匪行事狠辣,来去如风,专门挑选满载货物的商队下手。最令人不安的是......男子顿了顿,压低声音,上月被劫的是一支由西域都护府士兵护送的官商队,十二名士兵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萧远的手指猛地收紧,佛珠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确定是匈奴残部?
八九不离十。男子点头,有幸存者称,在月光下看到匪首手臂上的狼头刺青。而且他们使用的战术,分明是当年苍狼卫惯用的狼群战法。
萧远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前。雪花无声地落在庭院里的枯枝上,将整个世界装点得洁白无瑕。然而在他眼中,这片洁白之下掩藏的是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好,好一个萧惊寒......他忽然冷笑起来,边关大捷?四海升平?殊不知豺狼已经磨利了爪牙,就等着在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
王爷的意思是?
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着,但不要轻举妄动。萧远转身,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这些匈奴残部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活跃起来,必定有所图谋。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最佳时机。
就在同一时刻,靖安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萧惊寒手持刚刚送达的密报,眉头紧锁。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雕塑般冷峻。
确定是苍狼卫的残部?他沉声问道。
墨离肃立在一旁,恭敬回禀:十之八九。根据幸存的商队伙计描述,这些马匪不仅骑术精湛,而且擅长合围战术。最重要的是,有人在月光下看到了那个标志性的狼头刺青。
萧惊寒将密报放在书案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匈奴王庭覆灭已有五年,这些残部一直蛰伏不出,如今突然活跃,必定有所倚仗。
王爷的意思是......
有两种可能。萧惊寒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西域地图前,其一,他们找到了新的靠山,可能是西域某个心怀不轨的王国;其二,他们自认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准备卷土重来。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那条贯穿沙漠的丝绸之路上逡巡。这条商路不仅关系着大靖的财政收入,更是联通西域各国、彰显国威的重要通道。若让匈奴残部在此坐大,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给李崇,萧惊寒转身,语气决断,让他选派精锐,伪装成商队深入大漠,务必摸清这些马匪的底细。同时通知西域都护府,加强对商路的护卫,所有商队必须结伴而行,每队配备足够的护卫。
墨离领命,却又迟疑道,王爷,此事是否需要禀报陛下?
萧惊寒略一沉吟:暂时不必。年节在即,不要让这些事扰了陛下的兴致。待查明真相,再行禀报不迟。
墨离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萧惊寒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深邃。作为曾经镇守北境多年的统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匈奴残部的危险性。这些人生长于马背,熟悉沙漠的每一处绿洲、每一片沙丘,一旦让他们在丝绸之路上站稳脚跟,必将成为大靖的心腹大患。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清辞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出夫君神色不对,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惊寒没有隐瞒,将西北的军情简要告知。苏清辞听后,秀眉微蹙:丝绸之路若受阻,不仅朝廷税收受损,我们与西域的贸易往来也会大受影响。更重要的是......
她走到地图前,纤细的手指沿着商路划过:这些商队运送的不仅是货物,还有大靖的威望。若连商路安全都无法保障,西域各国会如何看待我们?
萧惊寒赞赏地看了妻子一眼。她总能一针见血地看到问题的关键。
你说得对。他握住她的手,所以,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苏清辞沉吟片刻,忽然道: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见萧惊寒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解释道:商会往来,消息最为灵通。我可以让总会通知各地分社,特别是西北一带的,留意往来商队的异常情况。有时候,市井之间的消息,比军中的情报来得更快。
萧惊寒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倒是个好主意,那就劳烦夫人了。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苏清辞微微一笑,既然立誓要共守社稷,这些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然而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西北大漠的风沙正在积聚,遥远的马蹄声隐约可闻。
庆郡王府内,萧远听着窗外风雪之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开始书写。信中没有任何敏感字眼,只是寻常的问候与年节祝福,但收信人却是远在西北的一位故交——一位与西域各国往来密切的商人。
而在皇宫深处,年轻的皇帝萧景澜正批阅着奏章。他敏锐地察觉到近来西北军报的频率有所增加,虽然内容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规模冲突,但多年的宫廷生活让他养成了一种直觉——平静之下,往往暗藏汹涌。
他放下朱笔,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轻声自语:这个年,怕是不太好过啊......
夜色渐深,京城的万家灯火在雪幕中明明灭灭。每个人都沉浸在年节的喜悦中,殊不知遥远的西北边境,一场影响大靖国运的风暴正在酝酿。
靖安王府的书房内,烛火一直亮到深夜。萧惊寒与苏清辞并肩站在地图前,低声商议着。这对历经磨难的夫妻,再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元年在表面的安定与初现的危机征兆中落下了帷幕。帝国的车轮滚滚向前,驶向未知的明日,而新的挑战与征程,已然在西北风沙中,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