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外,旧港的雨声淅沥,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着被掩埋的真相。屋内,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一盏应急灯,冷白的光线将林溪和陆沉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布满霉斑的墙壁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陆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不断从录音笔里传出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惊恐叙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不是事故…他们在喂它…灯塔…眼睛睁开了!…陆振海签字…深潜者…代价…太惨了!…”
老K的声音,即使经过失真处理,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绝望依旧穿透而出,像冰冷的针,扎进聆听者的神经。
录音播放完毕,林溪沉默地将那几页边缘烧焦、字迹潦草的实验日志残页推到陆沉面前。纸张脆弱,仿佛一触即碎,上面清晰地记录着项目代号“深潜者”、异常的能量峰值数据、受试者的编号,以及那些触目惊心的生理异变描述——“骨骼软化”“表皮鳞化”“精神共鸣失控”……字里行间,弥漫着非人的痛苦。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陆沉脸上,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当“陆振海”那个清晰的签名映入眼帘时,陆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死死盯着那三个字,仿佛要将纸张烧穿。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紧握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暴突出惨白的颜色。
林溪的共感能力在此刻被动地、敏锐地捕捉到他内心那场骤然掀起的海啸。不再是之前模糊的挣扎与痛苦,而是滔天的愤怒、被至亲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负罪感。这些情绪如此猛烈,以至于林溪的太阳穴都随之突突跳动,视觉边缘那熟悉的瓷器裂纹状虚影又开始若隐若现。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将那几张纸扫落在地,但手臂抬起一半,却硬生生僵在半空,最终颓然落下,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金属桌面上。一声闷响,手背瞬间红肿,渗出血丝。
“陆沉…”林溪下意识地想伸手,却被他眼底那片翻涌的、近乎绝望的黑暗制止。
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他…陆振海,不只是我的叔叔,更是‘远洋国际’幕后真正的掌权者。”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他眼里,我大概永远是个…‘不成熟的作品’。”
这是他首次如此直接地承认家族内部那令人窒息的权力结构和陆振海对他的掌控。但林溪知道,这远远不是核心。
“那你母亲呢?”她轻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星尘号…旧港的实验…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调查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对抗你叔叔,对吗?”
陆沉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深的伤口。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痛楚。
“我母亲…苏瑾,”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是‘星尘号’上的乘客,或者说…是那艘船上,被选中的核心受试者之一。”
林溪屏住了呼吸。
“那场所谓的‘事故’…她并没有死,”陆沉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坠入了无边的噩梦,“她被陆振海秘密带走了,囚禁了起来…就在这旧港灯塔之下。”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窗外黑暗中那个若隐若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灯塔轮廓。
“他们对她做了什么?”林溪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做了什么?”陆沉重复着,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和悲凉,“他们把她变成了一个…‘桥梁’。一个用来连接那个所谓的‘守望者’,汲取、研究乃至试图控制那种非人力量的活体工具!”
破碎的画面通过陆沉激烈波动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入林溪的共感。她仿佛看到冰冷的、布满各种诡异符号和能量导管的实验室中央,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被束缚在维生装置上,幽蓝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缠绕着她的身躯,钻入她的皮肤,与她的神经束连接在一起…无声的哀鸣在意识层面回荡,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非人的异化感。
林溪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稳住了因共感冲击而微微眩晕的身体。
“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调查下去…”陆沉的声音将林溪从恐怖的幻象碎片中拉回现实,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这不仅是为了揭露陆振海的罪行,更是为了…救她出来。或者,如果救不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至少…结束她的痛苦。这是我身为人子…无法推卸的原罪,也是我存活到今日的…唯一枷锁。”
他终于说出了最深的动机,那沉重到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家族烙印——源于血脉的亲缘,却以最残酷、最非人的方式呈现,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和行动的根源。
真相如同淬毒的匕首,剖开了陆沉一直试图隐藏的脆弱与创伤。安全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旧港的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仿佛在为这段被诅咒的家族历史奏响哀乐。
就在这时,桌上那台老旧的便携电视屏幕突然闪烁了几下,自行亮起。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插播一条快讯,画面赫然是“远洋国际”总裁陆振海,站在一个看似新闻发布会现场的讲台前,背景是宏大的城市规划蓝图。
“……我们坚信,‘旧港复兴计划’将彻底改变这片区域的面貌,为龙湾市注入新的活力…”陆振海的声音透过劣质扬声器传来,沉稳、自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镜头拉近,定格在他温文尔雅却隐含锋锐的脸上。而林溪和陆沉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他讲话时,无意中挥手示意的脚下位置——新闻画面的角落标注着地点:旧港区,防空洞旧址附近。
正是他们不久前发现罗盘指骨秘密,并遭遇金牙强围攻的那个防空洞!
陆振海站在那里,笑容得体,脚下踩着的,仿佛不仅是土地,更是无数被掩盖的罪恶与牺牲者的骸骨。
陆沉的拳头再次握紧,青筋暴起,眼中的痛苦和挣扎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恨意所取代。
家族的血色烙印,从未如此清晰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