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地下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黏稠的实体,每吸一口都带着铁锈、霉腐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腐烂海藻的刺鼻气味。林溪扶着冰冷潮湿的岩壁,指尖传来的湿滑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陆沉默默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呼吸因肋下的伤口而略显粗重,那泛着不祥青黑色磷光的伤口在幽暗环境中如同鬼火般微弱闪烁,时刻提醒着他们所处的险境。
通往更深处的石阶陡峭而湿滑,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藻类或菌膜。林溪不得不集中精神,调动起那如丝如缕、却又沉重如铁的共感能力,小心翼翼地去“触摸”前方残留的情绪碎片,试图预警可能的陷阱或敌人。然而,这里的污染浓度远超之前任何地方,她的感知仿佛陷入了一片充斥着尖叫与绝望的泥沼。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强行涌入她的脑海:冰冷的金属器械碰撞声、压抑的呜咽、非人的嘶吼,还有那种被活生生剥离血肉、扭曲灵魂的极致痛苦……代价立刻显现,她的太阳穴如同被凿击般剧痛,眼前的黑暗中开始闪烁起熟悉的、瓷器裂纹状的虚影,左耳的嗡鸣也持续不断。
“小心点,”陆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里的‘回响’太强了。”
林溪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这里的每一寸墙壁,每一级台阶,似乎都浸透了无法消散的怨念。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精神层面上的血腥味。
又向下走了大约几十级台阶,通道似乎变得宽阔了些,但压抑感却有增无减。岩壁不再是粗糙的原貌,而是呈现出一种被反复抓挠、撞击过的痕迹。开始还只是零星的划痕,越往下,痕迹越是密集、深刻,直至布满整个视野所能及的墙面。
林溪停下脚步,呼吸微微一滞。
眼前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原本粗糙的岩石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抓痕。那绝非工具所致,更像是无数双手指,在极度痛苦和绝望中,用尽最后力气抠刮留下的。有些痕迹边缘已经模糊,年代久远,有些则显得相对新鲜,甚至能看到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嵌在指甲划出的沟壑里。这些抓痕纵横交错,毫无规律,仿佛一幅由痛苦本身绘成的抽象壁画,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剧。
“这是……”林溪的声音有些发颤。
陆沉走上前,用未受伤的手电筒光柱缓缓扫过墙壁,脸色在幽蓝磷光和电筒冷光的交织下显得格外苍白凝重。“哭墙。”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了然,“那些被带到这里的人……最后的挣扎。”
林溪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虚悬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抓痕上方,没有直接触碰,但她的共感能力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刹那间,海啸般的情绪冲击将她淹没!
不再是碎片,而是近乎完整的、濒临崩溃的绝望体验:
——冰冷的手术台,无影灯刺目的光线,戴着鸟嘴面具的身影拿着闪烁寒光的器械逼近……
——幽闭的囚笼,黑暗中没有时间概念,只有远处传来的、同类的凄厉惨叫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湿滑的蠕动声……
——被强行按在某种装置上,脊椎传来被异物刺入的剧痛,意识如同被撕裂,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变异……
——还有最后时刻,面对坚不可摧的岩石墙壁,用指甲徒劳地抠刮,直到指尖磨烂、露出白骨,发出无声或有声的、泣血般的哀嚎……
“呃……”林溪闷哼一声,猛地收回手,踉跄后退,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陆沉及时扶住了她,手掌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一丝微弱的安定感。
“别深究,”他低声道,语气带着警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些残留的意念太强,会反噬你。”
林溪剧烈地喘息着,视觉裂纹的虚影更加清晰,鼻腔里似乎也涌上了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哭墙。就在电筒光斑移动的边缘,她注意到一些抓痕旁边,似乎刻着些什么。
她凑近了些,拂开墙壁上的湿滑苔藓和灰尘。那是一些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刻痕,像是用碎石或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有的是模糊不清的日期,有的是残缺的人名缩写,更多的是根本无法辨认的、充满痛苦扭曲的线条。
然而,在靠近墙角的一处相对“干净”的区域,几道新鲜的抓痕旁边,她看到了一个用尖锐物体刻下的、相对清晰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7\/23”
旁边还有一个更加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的词语,但林溪凭借着共感残留的一丝微弱联系,依稀“读”出了那个词——
“门。”
“7月23日……”林溪喃喃道,心脏猛地一跳,“是三天前!”
这个日期像是一块冰,瞬间滑入她的脊梁。这意味着,直到最近,仍然有活生生的人被带到这里,经历着非人的折磨,并在绝望中留下了最后的印记。
陆沉也看到了那个日期,眉头紧锁,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看来,‘饲喂’从未停止过。”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就在这时,林溪的目光被墙角另一处吸引了。那里有一片抓痕格外密集,几乎将岩石表面刨出了一个浅坑。而在那片狼藉的中心,似乎嵌着什么东西。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端拨开覆盖在上面的血痂和污物。
一枚小小的、已经变形的金属片露了出来。上面依稀能看到“远洋国际”的徽标一角,以及一个模糊的工号。
“是‘远洋’的人?”林溪抬起头,看向陆沉。
陆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接过那枚金属片,指尖微微用力。“可能是被灭口的知情者,也可能是……实验的‘耗材’。”他声音低沉,“我叔叔……他为了所谓的‘进化’,已经毫无底线了。”
悲伤和愤怒在林溪胸中交织,这面哭墙,就是“深潜者”项目累累罪行的无声证词。每一道抓痕,都可能代表着一个被剥夺了一切、在极致痛苦中消逝的生命。
突然,陆沉身体晃了一下,肋下的伤口磷光一阵剧烈闪烁,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陆沉!”林溪急忙扶住他。
“没事……”他咬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伤口的污染……和这里的能量产生了共鸣……有点麻烦。”
林溪注意到,他伤口流出的少量渗出物,在接触到空气中弥漫的微弱幽蓝能量时,似乎真的引发了某种反应,那青黑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
而也就在这时,或许是受到陆伤伤口能量波动的刺激,或许是林溪刚才的共感探查触动了什么,哭墙深处,那些层层叠叠的抓痕阴影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两人同时警觉地望向哭声传来的方向——那里是通道的尽头,一扇看起来更加厚重、锈迹斑斑的铁门隐约可见。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中央位置,有一个奇怪的、类似鲸鱼尾鳍形状的凹槽。
林溪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那枚刻着鲸歌符号的银币。
看来,这面用无数生命刻印的哭墙,只是通往更深层地狱的入口。而背后的真相,恐怕更加残酷,留给他们的时间,似乎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