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位面之上,所有能仰望星空的生灵,都在同一时刻抬起了头。
夜空如被撕裂的黑绸,星辰明灭不定,仿佛宇宙的脉搏在那一瞬停滞。
没有声音,却有某种无形的震颤穿透维度,直抵意识深处——仿佛时间本身被钉在了即将倾塌的悬崖边缘。
苏晚照立于祭坛之上,身影并不耀眼,却无法被忽视,如同黑暗中唯一真实的坐标。
她的存在不再是“被看见”,而是“被认知”——一种强制降临的宇宙级锚点,将亿万生灵的感知强行收束于一点。
因果之网在她脚下蔓延如血河,身后虚空中,无数棺椁的轮廓悄然浮现,又缓缓消解,仿佛在预演一场尚未开始便已注定的终局。
她尚未开口,言语却已在万物心中震响:
那是审判的胎动,是秩序崩塌前的最后一息平静。
苏晚照的身影被铭刻在了所有人的视网膜上,她的心口,血色藤蔓如古树盘根错节,每一根纤细的根须都连接着一段被强行抹除、被遗忘的死亡记忆。
藤蔓表面泛着湿滑的暗红光泽,像刚从血池中抽出的活物,随着她微弱的呼吸缓缓搏动。
每当一根根须颤动,接收者便能触觉般感受到一阵冰冷的抽搐,仿佛那记忆的碎片正从自己体内穿刺而出。
她的宣告并非言语,而是一种更为蛮横霸道的力量——共情回流。
“医者,见众生苦。”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那是灰羽临死前的证言,带着被背叛的灼痛与不屈的意志。
那声音不是进入耳朵,而是直接在骨髓里震颤**,像锈蚀的刀刃在神经上缓慢拖行,留下无法磨灭的痛觉烙印。
紧接着,是千百名面首绝望的哭喊。
他们的记忆不再是冰冷的卷宗记录,而是化作了真实的恐惧与痛苦,如潮水般涌入每一个接收者的感知中。
有人听见了铁链在皮肉上摩擦的刺啦声,闻到**了消毒液与腐血混合的腥臭,感到自己正被钉在手术台上,四肢被基因锁扣死,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
被当作试验品,被随意丢弃,被改造成不伦不类的怪物,最后在无声的角落里腐烂,连名字都未曾拥有。
他们的哀嚎,是对终焉医殿无情效率的最血腥控诉。
而后,是千面城无数死者临终前的低语。
那些被判定为“无价值基因污染”而被清除的生命,在最后一刻的呢喃汇聚成风暴。
“我想看看明天的太阳……”“我的孩子还没长大……”“我……我只是病了,为什么就要死?”
这些声音,这些画面,这些最原始的痛苦,被苏晚照以自身为媒介,通过那株扎根于她心脏的血藤,编织进了名为“逆命医谏”的宇宙广播之中。
广播扩散的瞬间,星际间仿佛掠过一道无形的涟漪——星尘微颤,光年外的星云边缘泛起一圈圈暗红波纹,像是宇宙本身也在感知这场审判的重量。
这不是布道,这是审判。
终焉医殿内,机械主教那由无数精密零件构成的身躯剧烈震颤。
他体内最后一枚代表着绝对秩序的精密齿轮应声崩落,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听觉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碎裂,随即化为铁锈色的粉末,从关节缝隙中簌簌落下。
“你这是在散播混乱!”他发出金属摩擦般的怒吼,声音里充满了对失控的恐惧。
苏晚照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像两颗正在燃烧的恒星。
她冷冷地笑了,笑声通过广播传遍星海:“不,我是在还债——你们欠下的,命债。”
高悬于神殿之上的光之司命,那团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投影前所未有地剧烈扭曲起来。
他眼中的星图疯狂闪烁,浮现出亿万文明从诞生到被悄然抹除的画面,快进得令人心悸。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我见过太多世界因无序而崩溃,见过无数种族因自由发展而走向自我毁灭……若不记录,便等于从未存在!我必须控制!这是唯一的道路!”
苏晚照缓缓抬头,隔着无尽时空,与那团光对视。
她看不见他的脸,却清晰地听出了他声音里隐藏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痛苦的情绪。
“所以你就烧掉所有你眼中的‘失败品’?把他们的喜怒哀乐、挣扎与希望,全部变成数据库里一行冰冷的灰烬?”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质问,“可你忘了——人不是病历,是活过的愿!”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指尖利如刀锋,没有丝毫犹豫地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皮肉翻卷,却没有鲜血喷涌,只有那株血藤,感应到主人的意志,疯狂暴起!
无数根须从她敞开的胸腔中探出,精准地卷住了那片漂浮在空中的“诞生录”残页,猛地将其拖入了广播的核心——她的心脏。
当“诞生录”的根源之力与亿万死者的遗愿相融,广播的性质彻底改变了。
它不再仅仅是记忆的回流,而是化作了一把足以撬动因果的钥匙。
神术星域,光愈修会的修女们正在进行每日的祈祷,圣洁的祷文却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她们的皮肤突然泛起一阵刺麻,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穿过,紧接着,脑海里不再是圣光的指引,而是一个冰冷又决绝的声音,那是被她们遗忘了的“第0号代行者”的临终遗言:“我们被选中,不是为了服从……是为了在不公面前,说‘不’。”
蒸汽纪元,庞大的第七医疗站内,所有负责维护生命体征的AI突然集体停机。
冰川般的冷气从通风口喷出,金属墙壁上凝结出霜花,屏幕上没有了繁杂的数据流,只浮现出一行冰冷的通用语文字:“我们记得灰羽。”
在更遥远的基因未来,新上海法医中心的中央数据库过载,冒出熊熊烈火。
火焰呈诡异的幽蓝色,燃烧时没有爆裂声,只有一种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听觉共鸣,所有关于“基因优化清除计划”的机密档案在火中化为灰烬,只在最后的主服务器上留下了一句话:“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终焉医殿开始从根基处崩解。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巨大棺椁,如同失去了浮力的星舰,纷纷坠落,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化为飞灰,扬起的尘埃带着铁锈与旧血的气味**。
构成神殿的法则正在被“逆命医谏”从内部瓦解。
基因院长的液态金属脸庞在剧烈的波动中彻底溃散,无法再维持人形。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向虚空忏悔:“也许……我们错了。”
机械主教沉默地跪倒在地,构成他身体的零件在不断剥落,他的投影在消散前,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带着一丝解脱:“若仁心需以命证之……我愿被审判。”
顷刻间,宏伟的神殿只剩下残垣断壁。
唯有光之司命,仍旧立于残殿之上。
缠绕在他身上的光丝正在一根根断裂,逸散的光芒不再神圣,反而透着一股寂灭的悲凉,像熄灭前的烛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纪元:“你赢了……可代价呢?”
苏晚照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
那株曾经妖异鲜红的血藤,此刻已经刺入了她的心脏深处,颜色变得灰败暗淡。
每一次心跳,都让它枯萎一分,也带走她的一分生命力。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极致的虚弱,像灵魂正被一寸寸抽离,身体轻得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
她轻轻地笑了,那笑容里有疲惫,有释然,却没有半分后悔。
“代价?在我选择成为‘医者’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付完了。”
就在这时,脚下的祭坛猛烈震动,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强行介入。
沈砚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他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用那枚一直藏在手中的银钉狠狠刺穿了自己的掌心,以最剧烈的痛苦来保持清醒,嘶声力竭地吼道:“晚照——回来!”
她转过头,视线已经模糊,无法感知他的温度,却能“听”到他心跳的频率,像一面即将被敲碎的鼓,充满了剧烈而恐慌的节奏。
那节奏在她耳中形成一种触觉般的共振,是她在这片冰冷死寂中,唯一能感知到的“生”的证明。
她踉跄着,朝他的方向奔去。
身后的血藤在她走过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正在枯萎的痕迹,像一条由干涸血迹与灰烬铺就的归途。
一步,两步……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伸出的手时,她腰间的影针突然发出一阵尖锐到极致的鸣叫!
那声音如同玻璃在颅骨内侧刮擦,听觉上的刺痛让所有旁观者瞬间失神。
“警报!玉简在响!‘诞生录’残页和灰羽孢子在你的血液里产生共鸣了——有一个被加密的最高权限协议被激活,标记为‘第0号’!”
苏晚照浑身一震,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她颤抖着手,将那枚冰冷的玉简从腰间解下,紧紧贴在自己正在衰竭的心口。
胸腔中的血藤仿佛找到了新的目标,分出一缕最细的根须,缓缓渗入了玉简的缝隙之中。
一段古老、机械、不带任何感情的低语,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覆盖了所有杂音:“第七日……不是终点……是重启。”
她嘴角的鲜血汩汩溢出,滴落在残破的衣襟上,像绽开的红梅。
然而,她却笑了。
那笑容,比哭更凄厉,比胜利更疯狂。
“好啊……那我这医谏,就从烧掉的第一张脸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