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浓,幽谷的夏日带着灵植特有的清甜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蝉鸣藏在茂密的枝叶间,不聒噪,反倒像为这宁静午后谱写的催眠小调。
那棵玉色海棠古树下,碎金般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柔软的灵草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树影深处,一道玄色身影倚着粗壮的树干,闭目静坐。
是青澜。
他今日未曾调息,也未处理任何谷中事务(虽然大部分事务都被胡月和清虚真人包揽了),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头微微后仰,靠着树干,墨色的长发有几缕垂落额前,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拂动。那双平日里如同熔金烈阳、洞彻虚实的金瞳此刻轻阖着,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周身那股令人敬畏的混沌道主威压尽数收敛,只剩下一种罕见的、全无防备的松弛。
灼璃从静思亭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脚步不由得放得更轻,如同踏在云絮上,悄无声息地走近。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将他冷硬的线条也柔化了几分。她甚至能看清他微微抿着的薄唇,以及随着呼吸平稳起伏的胸膛。
他竟是……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灼璃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自相识以来,无论是初遇时那条伤痕累累却倔强的小蛇,还是后来那个冷漠偏执的徒弟,亦或是如今这位执掌混沌、威震此界的道主,他仿佛永远都处于一种警觉的、甚至是紧绷的状态。像这般全然放松的沉睡模样,她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是这夏日的熏风太醉人?还是幽谷的安宁终于浸润了他曾被深渊浸透的神魂?
灼璃驻足看了他许久,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她转身,轻盈地走回不远处的居所,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条薄薄的云丝毯。毯子是月白色的,质地轻软如烟,上面用银线绣着疏朗的竹叶纹,是胡月前些日子硬塞过来的,说是“夏日纳凉必备”。
她重新走到树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条云丝毯展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场易碎的梦,轻轻覆在了青澜的身上。
毯子落下的瞬间,她看到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只是呼吸似乎更加沉缓了些。
灼璃没有离开,就在他身侧不远处席地而坐,随手拿起搁在一旁看到一半的灵植图谱,就着树下漏下的光线,安静地翻阅起来。蝉鸣依旧,微风拂过,带来海棠花的淡淡幽香与她身上熟悉的清浅气息。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成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是更久。
一道火红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灼璃!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
胡月的声音在看清树下景象时,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看着树下那个盖着月白薄毯、安然沉睡的青澜,以及旁边对她比了个“噤声”手势的灼璃,嘴巴张成了圆形,足以塞进一枚灵鸡蛋。
她蹑手蹑脚地蹭到灼璃身边,用气音不可思议地低语:“他……他居然在睡觉?还盖着毯子?我的狐祖奶奶,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她抬头看了看天,确认太阳依旧在东边。
灼璃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她小声些。
胡月捂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青澜,又看看灼璃,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惊奇、促狭和了然的古怪笑容。她凑到灼璃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贼兮兮地说:“可以啊你,连这块万年寒冰都能被你捂化了,大白天的都知道睡觉要盖毯子了……啧啧。”
灼璃被她调侃得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胡月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盯着那条云丝毯,又看看青澜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失凌厉的眉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月白毯子配黑衣……还挺搭,有种……嗯,猛虎嗅蔷薇的反差萌?”
灼璃:“……”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许是胡月的气音和那压抑的笑声终究还是惊扰了浅眠的人,又或许是混沌道主的警觉本能仍在。青澜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金瞳中尚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蒙,如同笼罩着薄雾的深潭,不似平日那般锐利逼人。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身上的月白薄毯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转向身旁的灼璃,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却比往常多了几分温软。
“吵到你了?”灼璃轻声问。
青澜摇了摇头,坐直了些身子,并未取下毯子,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胡月在旁边看得牙酸,故意搓了搓手臂:“哎哟喂,这光天化日的,腻不腻歪啊!得,我多余,我走,我这就走!”她嘴上说着走,脚下却没动,眼睛还在两人交握的手和那条毯子上来回扫视,一脸“我磕到了”的陶醉表情。
青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胡月立刻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真走了!不打扰二位‘夏日纳凉’了!”她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溜烟跑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股欢快的八卦气息。
树下重归宁静。
青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毯子,又抬眼看向灼璃,金瞳深邃:“为何?”
灼璃微微一笑,替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襟,柔声道:“怕你着凉。”
堂堂混沌道主,寒暑不侵,万法不沾,又如何会着凉?
青澜却并未反驳,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让她靠在自己未盖毯子的那侧肩头。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重新阖上眼,却不是睡觉,只是享受着这份有人惦念、有人为其覆衾的宁静午后。
蝉声依旧,光影流转。
云丝毯柔软,掌心温度真实。
有些温暖,无需言说,便已抵过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