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在下沉。
像一颗被投入古井的石子，朝着那连意识都能冻结的更深层坠去。新生的躯壳泛着暗沉的金属光泽，偶尔流过一丝黑电，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然后，他停了。
不是撞到了底，而是被一股无形的、粘稠如胶的阻力托住了。四周的黑暗变得浓稠，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像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生物的食道。
“啧啧啧……”
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咂嘴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中响起。
青澜缓缓抬起新生的、线条冷硬的下颌。金瞳里没有波澜，只是漠然地看向前方。
那里的黑暗如同幕布般向两侧褪去，露出一道凝实了许多的墨渊虚影。不再是之前那般缥缈，眉眼清晰，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针扎般的讥诮。
“瞧瞧这是谁？”墨渊虚影绕着动弹不得的青澜缓缓飘了一圈，目光如同刮骨刀，在他新生的躯壳上扫过，“我们情深义重、舍身饲魔……啊不，是被师父亲手喂了魔，然后又让师父亲手推下来清理门户的青澜小友？”
他停在青澜正面，虚影凝聚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青澜的心口——那滴精血力量的核心所在。
“用仇人的血重塑己身？妙啊！真是妙啊！”墨渊抚掌，发出空洞的啪啪声，“本座活了万载，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般……集愚蠢与软弱于大成的！”
青澜眼皮都没动一下。
“怎么？不服气？”墨渊凑近了些，虚影几乎要贴上青澜的鼻尖，声音压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你以为你那好师尊是为了苍生大义才对你下手？呵！她不过是受不了自己养出的作品沾了污点，像个洁癖的老妇人，见到碗沿有灰，宁可把碗砸了，也懒得去擦！”
“她恨的不是魔，是你成了魔，玷污了她‘完美师尊’的名声！毁了她的清誉！”
字字诛心，句句往最痛处戳。
青澜搭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暗金能量流转的速度，快了一瞬。
墨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笑声更加愉悦：“被本座说中了？难受了？你为她叛出龙族，为她出生入死，连入魔都有一半是为了争口气想让她瞧瞧……结果呢？换来一句‘回不去了’，换来背后轻轻一推！”
“你就像她养的一条狗，听话时给块骨头，不听话了，嫌脏了，一脚踹开！你还真当她是你娘了？”
“闭嘴。”青澜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深渊浸染过的冰冷死寂。
“闭嘴？”墨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虚影夸张地向后一仰，“凭什么？凭你这副用她施舍的血肉拼凑起来的新壳子？还是凭你这点……不伦不类的新力量？”
他忽然并指，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漆黑魔光，带着腐蚀神魂的尖啸，直刺青澜眉心！
这一击，比玄狼王的全力一击更加阴毒、刁钻！
青澜金瞳骤缩！
新生躯壳的本能快于意识，暗金能量混合着黑色电弧轰然爆发，在身前凝聚成一面薄而坚韧的屏障！
“铛——！”
魔光击中屏障，发出刺耳锐响！屏障剧烈震颤，表面出现细密裂纹，却并未破碎！逸散的能量冲击将周围粘稠的黑暗都逼退了三尺！
墨渊虚影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被更浓的兴趣取代：“哦？倒是比本座预想的……结实点。”
青澜挡下这一击，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强行压下。他看着墨渊，金瞳里第一次燃起了实质的……冰焰。
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
“说完了？”他问，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种磐石般的稳定。
墨渊眯起眼。
青澜缓缓抬起手，指向墨渊虚影后方，那无边无际的、孕育了无数邪恶与绝望的深渊。
“你，”他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狰狞的弧度，“和这鬼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聒噪，阴暗，见不得光。”
“只会躲在阴影里，啃食别人的痛苦，嚼得津津有味。”
他收回手，按在自己依旧残留着隐约痛楚的心口，那里，属于灼璃的精血微微发烫。
“她如何待我，是我与她的事。”
“轮不到你，”他金瞳锁定墨渊，一字一顿，“这、老、阴、货、来、点、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暗金光芒大盛！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地、贪婪地，开始疯狂汲取周围那粘稠的、充满负面能量的深渊气息！
墨渊虚影脸上的戏谑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他看着青澜如同一个无底洞般吞噬着深渊之力，那新生的躯壳在能量的冲刷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却又在崩溃的边缘被强行稳住，变得更加凝实、幽暗。
“有趣……”墨渊低语，虚影开始缓缓变淡，“看来，本座倒是小瞧了你这点……恨意。”
“好好享受这深渊的‘馈赠’吧，小家伙。等你爬出来的时候……希望你这身新骨头，还够硬。”
虚影彻底消散。
周围的粘稠阻力也随之消失。
青澜再次开始下沉，速度更快。
他闭上眼，不再抵抗，全心引导着那狂暴的深渊能量冲刷、改造着这具新生的躯壳。极致的痛苦如同潮水反复淹没意识，却再也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在他方才与墨渊对峙之处，一缕极其细微的、属于墨渊本源的魔气，如同水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岩壁，与之前那点魔种残渣汇合，微微搏动着，像是在……同步传递着什么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