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战场上,火焰与掌风便是唯一的语言。
林锋的意识化作一尊怒目金刚,双掌如山岳倾颓,狠狠拍向焦土。
轰然巨响中,他能“看”到,身前那副巨大的、由精神力勾勒的作战沙盘上,一个代表着日军军火库的红点应声炸裂,化作无数飞散的火星。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烧焦蚕茧的诡异甜香。
对面,那个戴着斯文眼镜的男人,吴承志,同样以掌击地,动作优雅而从容。
他的每一次拍击都精准无比,掌落之处,沙盘上便腾起一道无形的涟???ac wave,恰好抵消林锋的攻势,甚至巧妙地引爆了林锋预设的一处伏兵点,将其化为一团黯淡的灰雾。
“林教官,你的‘滚地龙’战术虽然精妙,但变化终究有迹可循。”吴承志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就像这蚕种场,一把火就能烧个干净。”
林锋心头一凛,正欲变招,意识的边缘却传来一阵稚嫩而焦急的呼喊。
是小豆子!
他的声音穿透了梦境的壁垒,带着现实世界的恐慌:“老师!老师!他们在抄你的梦!”
抄梦!
两个字如惊雷在林锋脑海中炸响,整个意识战场瞬间剧烈摇晃。
燃烧的蚕种场、对面的吴承志、巨大的作战沙盘,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声呼喊中分崩离析,化为无数旋转的光斑。
凌晨三点十七分。
林锋猛地从行军床上坐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窗外一片死寂,只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但在他耳中,却仿佛还回荡着梦中那震耳欲聋的掌击声和火焰的噼啪爆响。
又是这个时间,分秒不差。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梦境的余威仍像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但小豆子的那声呐喊,却是第一次出现。
林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作战笔记。
那里记录着他近半年来呕心沥血推演出的各种战术模型,每一个字都凝聚着无数战士的鲜血和希望。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的视线猛然凝固。
在昨夜记录的“断龙崖伏击方案”草稿下方,多出了一行字。
那行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写的是:“桥不能炸两次。”
林锋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不是他写的!
他昨夜睡前检查过笔记,绝没有这行字。
可这笔迹……这入木三分的力道,这微微上扬的收笔习惯,分明和他自己写的如出一辙,仿佛是另一个他在他沉睡时,握着他的手写下的警告。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疯长而出: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他梦里窥探他的思想,甚至,还能伸出手,在他的现实世界里留下痕迹!
天色刚蒙蒙亮,李青山就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指挥部,他风尘仆仆,满脸的震惊与匪夷所思,连军帽都歪到了一边。
“总教官!”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颤抖,“出邪事了!”
林锋示意他坐下,递过去一碗凉水,沉声问道:“慢慢说。”
李青山一口气将水喝干,才喘着气道:“我带的那支赴任教导队,昨晚在山洞宿营。半夜里,我被队员推醒,你猜怎么着?我们五个人,做了同一个梦!”
林锋的瞳孔骤然收缩。
“梦里清清楚楚,”李青山比划着,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一支日军巡逻队,会在今天辰时三刻经过断龙崖。梦里说,巡逻队一共十三人,走在左侧的那匹驮马,右后蹄受过伤,所以蹄声拖沓沉重。还说……队伍里第三个哨兵背的步枪,枪管上有一道不明显的裂纹!”
李青山顿了顿,眼神里满是见鬼般的神色:“我们半信半疑,提前去设伏。结果……辰时三刻,分秒不差!那支巡逻队就这么出现了!十三个人,一匹跛脚的驮马,我们缴获那支步枪后,枪管上真的有一道裂纹!所有细节,跟梦里一模一样!”
林锋沉默地听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
“最邪门的是这个,”李青山凑近了,声音压得更低,像在说什么绝顶的机密,“我问他们怎么能把敌人的步调和细节记得这么清楚,他们都说……是‘梦里的你’教的。梦里的林总教官,就在断龙崖顶上,把所有情报告诉了他们。”
“我从未教过他们这种近乎预言的战场预判。”李青山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恐惧。
林锋缓缓闭上眼睛,李青山的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谜团。
从高强度口述链的战术普及,到战士们口耳相传的战斗口诀,再到他自己夜以继日的战术推演……这一切,并非仅仅停留在物质层面。
他的战术思想,他的精神烙印,正通过这种高频次的重复和传播,在所有信赖他、学习他的战士们的潜意识深处,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共鸣波。
这是一个由共同信念和求生本能编织而成的精神网络。
而他,就是这张网络的中心。
“老师。”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林锋的思绪。
小豆子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孩子手里攥着一张用木炭画的画,递了过来。
画面上,是深沉的夜空。
夜空下,画了无数个闭着眼睛睡觉的小人儿。
每一个小人儿的头顶,都延伸出一根纤细的金色丝线。
这些丝线在空中交错纵横,最终汇聚向画面的中央,共同编织成了一张巨大而璀璨的蛛网。
蛛网的正中心,是一本正在熊熊燃烧的书。
而在蛛网的边缘,一根粗壮的、不祥的黑色丝线,正像毒蛇一样,悄然无声地探出触角,试图缠绕上离它最近的一根金色丝线。
“他又来了。”小豆子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孩童对未知事物的纯粹恐惧,“那个戴眼镜的人,在偷听我们睡觉。”
林锋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如果说李青山的报告是现实的佐证,那小豆子的画,就是对这场无形战争最直观的描绘。
那本燃烧的书,无疑是他的战术笔记,是他思想的核心。
而那根黑线……就是吴承志!
他不仅在入侵自己的梦,更在试图窃听、截断这张由无数战士潜意识构成的精神网络!
“桥不能炸两次”,这句警告,与其说是吴承志的示威,不如说更像是他在梦境战场上,截获了林锋潜意识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后,留下的战利品。
这场战争,早已延伸至了无人能见的无光之境。
“传我命令!”林锋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决绝,“召集所有骨干,立即召开‘静语推演会’!”
半小时后,指挥部的油灯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十几个核心骨干围坐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不解。
没有激烈的讨论,没有纸笔的记录,整个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林锋手中拿着两个小小的陶哨,吹出了一段毫无规律、长短不一的节奏。
这是他们最初用来模仿鸟鸣传递简单警报的工具,此刻却成了唯一的交流方式。
他用陶哨的节奏,废除了所有正在使用的战术口诀和暗号体系。
“从现在起,”林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所有外派教官,暂停使用原版口诀。新的指令体系,以呼吸频率为节拍,以心跳为鼓点。我只口授一遍,你们用心记下,绝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记录。心口相传,即刻生效!”
众人虽不解其意,但看到林锋前所未有的严肃,都将每一个节奏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林锋叫住了小文哥,对他比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小文哥立刻会意,重重点头:“明白。从今晚起,我就睡在您屋外那张草席上。”
林锋看着他,补充了一句:“我要知道,有没有人,会梦见我根本没说过的话。”
风从屋檐下掠过,带着山野的凉意,像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测试这道刚刚建立起来的防线。
深夜,林锋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知道,被动的防守永远无法赢得战争。
既然吴承志能闯入他的梦,那他同样可以,在自己的梦里,为敌人设下一个陷阱。
他闭上眼睛,这一次不再是抵抗,而是主动引导着自己的意识,向着最深沉的黑暗沉去。
他要构建一个战场,一个专门为吴承志准备的虚假战场。
很快,一片虚幻的山谷在他意识中缓缓成型。
山谷的地形、风向、每一块岩石的位置,都由他的意念精准塑造。
他开始在这片山谷里,故意演示一套错漏百出的“滚地龙”突袭战术。
他将伏兵设置在显而易见的洼地,将突击路线暴露在敌人的火力死角之下,最后以一个看似精妙、实则愚蠢至极的三面包抄作为收尾。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隐晦而贪婪的目光,正在暗中窥伺着这一切,如饥似渴地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林锋在意识中冷笑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月色如霜。
他翻身下床,对守在门口的小文哥低声命令:“立刻去叫醒高翻译,让他想办法放出风声,就说……我军最新的‘滚地龙’战术图,藏在一封家书的夹层里,明日一早,由张二虎的婆姨亲自带着,送出封锁区。”
小文哥一愣,随即领命而去。
林锋重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看着窗外那轮冰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