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春寒未退,淮水风大,江水滔滔。刘表在江夏稳坐中军,派遣心腹断绝袁术由江东运入南阳的漕粮盐铁,袁术在寿春营帐内翻案掀案,骂声如雷,半夜砸碎了铜炉中翻滚的炭火,火星四溅如金蛇。他额上青筋暴起,披着锦袍踱步,眼神暴躁:“刘表这老狐,竟敢断我粮道!”
袁术愤恨难当,决计北上求地立足以解粮荒,命使者连夜密约黑山贼余党与南匈奴於夫罗,让其北扰曹操兖州,以为前锋掩护,并派遣将领刘详驻扎匡亭。他自己统数万步骑自寿春出发,水陆并进,直趋兖州,誓要将曹操撵下去做流寇,让自己霸业得成。
封丘城北岗,曹操披鹤氅立于小丘上,寒风卷起他衣摆,夜色沉重如墨,远处星火密布,营寨灯火点点。郭嘉负手立侧,折扇轻摇:“主公,袁术此次北来急切,欲以封丘为桥头堡,进窥东郡,图济阴,实是饮鸩止渴之举。但若让其立足,反会坏我根本。”程昱拱手补充:“我军当速战速决,以绝其根。”
曹操抚须不语,缓缓攥紧拳头,心中默默浮起前世记忆,袁术北图兖州时,自己虽胜,但兵马损失惨重,青州兵几近凋敝,百姓再无余力。今世,不能再如此代价换胜。
曹操眯眼看向漆黑夜幕中袁术营地的火光,缓声道:“快、狠、分段切割,不给袁术喘息机会。”顿了顿,他目光一凌:“调夏侯惇领精骑断其粮道,曹仁领步军从西侧佯攻,引其主力偏转。乐进与我中军同进正面击破刘详前部。”言罢,声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
当夜风起,鼓声如雨敲碎夜色。夏侯惇亲领虎豹骑三千夜行三十里,横切封丘与南阳的粮道,夜中火把如龙,铁骑呼啸而过,粮车焚烧,辎重仓库火光映红夜空,滚滚黑烟在天边翻腾。曹仁率步军在西侧夜袭小股袁军据点,拔寨焚营,令袁术军营疲于奔命。
夜至三更,乐进突袭刘详前部在封丘外的防线,利刃出鞘,夜箭如雨,破风声与哭喊声交织。刘详仓促列阵迎敌,未及成形便被乐进一鼓冲破,长枪林立,战马践踏在泥地里,鲜血与泥水混成黑色沼泽。
拂晓时分,曹操亲率中军精锐压上。鼓声长鸣,青州兵与虎豹骑重装步骑成阵推进,如磐石滚动压向袁军。长矛林立,刀光在晨曦中闪烁。袁术急调本部骑兵救援刘详,却遭夏侯惇伏骑袭背,马嘶人吼,乱成一片。
袁术远观火光乱战,亲自提枪督阵,但见乐进步步紧逼,曹操中军以鼓催阵,号角声里,青州兵以三段推进阵法急击袁军中坚,方阵破散如溃堤洪流,刘详中箭坠马,部队瞬间大乱。
“突围!”袁术暴喝,率残兵向襄邑方向急退。曹操眼见袁术退势已成,命令夏侯惇、曹仁两翼骑兵追击,程昱指挥预设路上伏兵,滚木礌石封堵土路与渡口。
沿途追击三日三夜,血雨腥风。夜里春雨夹着冷风打湿甲胄,火光闪烁中青州兵步步逼近,袁术军中溃兵哭嚎着逃散,战马在泥泞中跌倒,失蹄压断了逃兵的腰骨。曹操策马前驱,甲叶带雨光,眸中冷光森然:“敢反抗者,杀无赦。”
襄邑道口,残月如钩,淮水滔滔。袁术残部惊魂未定,抵达时却见前方渡口已被曹操封锁,火把连天,阵列森然。袁术见势不妙,折而西突,却又撞上乐进领兵伏击,四散奔逃。
夜色里,曹操勒马高岗,盯着战场残火与远处江面上漂浮的尸体,雨水打在脸上滑落。他深吸一口寒气,缓缓吐出:“袁术,北地不可居。”
拂晓时分,风雨停歇,泥地血水横流,战场寂静。郭嘉策马缓缓而来,披风淋湿贴在身上:“主公,封丘、襄邑皆平,袁术残部已溃入九江,再无北顾之力。”曹操看向远方灰青天际,手中长剑“锵”一声入鞘:“兖州,可安。”
青州兵开始在战场收缴敌军散落的兵器和粮袋,士卒在河边洗去甲上的血污与泥浆。营地内,程昱整点战利辎重,夏侯惇带残部休整马匹,曹仁率人修筑新的临时栅栏。郭嘉立于风中,轻轻叹道:“主公胜此一役,兖州再无人敢窥,但……河北仍未平,天下未安。”
曹操眸光冷厉,淡淡吐出一句:“河北,迟早要平。”
春风吹过淮水,带着腥咸血腥的气味向北远去,战马踏着泥水与碎甲前行,映出乱世真正的底色:铁与血,决绝而无声。
东风过淮,带来未尽的寒意与江北泥腥。徐州彭城内,官道上人流熙攘,难民背井离乡,流民结伴而行,寻觅容身之地,讲述着北地战火与乱兵横行的流言。刘备披着灰青布袍立在巡察的街口,目光看着熙攘难民队伍,手指微微收紧,袖中折扇被攥得有些皱折。
“二弟,三弟。”刘备缓声唤道。关羽持手按刀,丹凤眼微敛,立于刘备左侧,神情不露喜怒;张飞负手站在右侧,黑脸微微皱起:“大哥,难民越聚越多,徐州虽富,但终有一天撑不住啊。”
刘备沉默片刻,眼神微动:“兖州那边又乱了,袁术北上,听闻孟德大哥正在封丘、襄邑间追击袁术。”说着,他目光远眺北方,春风中有微凉的尘土气息拂过刘备面庞,他轻叹:“曹孟德……他还在负重前行。”
张飞撇撇嘴:“曹操算什么!他若真想救天下百姓,怎不先放下那皇帝,去平定诸侯,救这些苦命人?”关羽横了张飞一眼:“三弟,莫妄言。”关羽低声道:“大哥与曹孟德志同道合,这世道如要太平,他若不做,谁来做?且徐州虽富饶,但没有兵马便只是空壳,若曹孟德在兖州站稳脚跟,天下或有可为。”
刘备缓缓开口,声音微哑却坚决:“你们说得都不错。曹孟德以天下为己任,苦心竭力,我刘备自蒙他庇护至今,心中感激。只是……”他目光微垂,望着街口远处乞食的老人与哭闹的孩子,语气轻得像风里的一声叹息:“若他所背负之重,终成他未来不能回头的枷锁,天下又当如何?”
张飞嘟囔:“大哥别操心这些劳什子!他曹孟德想打便打,我们不理便是。”关羽低声道:“三弟不可轻狂。如今天下如沸,若孟德大哥败于袁术,徐州也难独善其身。”
刘备缓缓抬头:“正因如此,我欲先安徐州,救济流民,选拔青壮者加以训练,不为他人所用,不受诸侯操弄,也能保百姓周全。”他转头看向关羽与张飞:“二弟、三弟,可愿与我共行此志?”
关羽凝视刘备,缓缓拱手:“兄长所言,云长自当从命。”张飞撇撇嘴,重重拍了拍胸口:“俺张飞说了,生是大哥的人,死是大哥的鬼,任谁来也得问过俺张飞的丈八蛇矛!”
刘备微笑点头,转身大步而去,关羽与张飞并肩随行,三道身影在黄昏彭城街口拉出长长影子。街边挑灯人刚点起青灯,微风摇曳火苗,将三兄弟的影子映在青砖地面上,仿佛映在此乱世未明的未来上。
夜里,刘备在客厅与糜竺、孙乾等徐州文武密谈。糜竺轻声禀报:“主公,兖州连战连胜,袁术北上败退襄邑,孟德公已收复东平、东郡等地。若孟德公全胜,兖州将无忧。”
刘备握着茶盏的手微顿,轻声笑道:“好,好。”目光却深沉地望向窗外春夜朦胧月色,心中默默道:“孟德大哥,但愿你能成功,也但愿你能不忘初心。”
夜雨过后,封丘城北草木犹湿,寒风拂动火把,甲叶在火光下闪着青冷的光。曹操坐在简易军帐内,披着湿漉漉的青色鹤氅,俯身在油灯下写信,笔锋凌厉,字迹带着急切又冷静的力量:
“平慧吾弟:封丘、襄邑连战连胜,袁术北图兖州已溃败南遁,粮道断绝,余孽零落。我军乘胜追击,尽收东郡、东平流散之兵器辎重,青州兵复振,兖州可安。然此胜虽快,民心未稳,户口流离,流民遍野。吾虑若不乘机整肃内外,修复仓廪,收抚流民,使农桑复业,必为后日隐患。汝于洛阳辅佐天子安天下,我在兖州欲稳根基,愿汝暇时赐一信,为吾出谋划策。平思顿首。”
他写毕放下笔,盯着那封尚未封口的书信,目光透过帐帘看向夜色沉沉的封丘城外,泥地尚留着昨夜血水与雨水的腥味,春风拂来冷冽如刀。郭嘉从外掀帘入内,拱手道:“主公,战后俘虏清点已毕,辎重入库,百姓已安排临时安置。”
曹操点点头:“奉孝,我要让这封信立刻送去洛阳,文若是定局之人,有他出谋兖州方能平稳。”
夜已深,火盆中松枝劈啪作响,烛影闪动间照亮曹操略显疲惫却坚毅的面庞。他坐在榻边,指尖摩挲着笔杆,忽地眼神微动,想起前世此时,自己仍在奔波征战之中,而远在谯郡的父亲曹嵩,却在此时被徐州流贼张闿等贼人截杀,满门覆灭,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抱憾终生。
他猛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咯”作响,夜风吹进帐内掀动帘角,带来一丝凉意,让他冷静下来。曹操长吐一口气,低声自语:“这一世,不可重蹈覆辙。”他迅速下令:“派曹仁速领亲兵二百人前往谯郡,将吾家眷护送至洛阳,夜行昼伏,戒备森严。若遇阻碍,先斩后奏。家中老幼无误平安至京后,必有重赏。”
夜深,雨声复落,打在战马棚顶上“啪嗒”作响。曹操独自坐在榻上,披着青色鹤氅,盯着烛火出神。他想到前世接到父丧时的撕心之痛,想到母亲在尸骨前痛哭时颤抖的肩膀,想到自己纵有万里雄图也未能护住家人的安全,心中一阵酸楚。
他缓缓握拳,火光映在眼中,亮起一丝炽烈:“这一世,孟德要做的,是先护家,然后安天下。”火苗闪动中,曹操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夜雨敲在帐外,仿佛洗刷这乱世泥血,点燃他心中静默的火焰。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郭嘉策马送走了押送家眷的护卫队,看着他们踏上前往谯郡的泥泞小道,泥水溅在甲胄上,旗帜在雾中若隐若现,逐渐消失在远处。他转身回营,远远看见曹操立于临时栅栏的高岗上,风吹动他的鹤氅猎猎作响,像一只寂静中等待时机的雄鹰。
郭嘉心中微动:“主公虽志在天下,但终究未忘家人血亲,能兼顾此情,方能成大业。”
雨后的封丘城外,泥地依旧散发着血腥与湿冷气息,战后的青州兵在清理战场,溃散的袁术军旗被堆成小山燃烧,火光在雾中摇曳,灰烬随风而散。
曹操披着青色鹤氅立于高岗,身后是猎猎作响的“曹”字黑旗,郭嘉与程昱分立两侧,夏侯惇与乐进督兵巡查,士卒们或在修补战损的弩机,或在擦拭染血的刀锋,安静中带着一种即将重生的秩序气息。
张邈策马至前,抱拳沉声道:“孟德,袁术虽败,青州兵士卒锐气尚在,若乘胜收抚流民,募农屯田,兖州可固。”曹操回身看向张邈,眸光深沉却温和,点头道:“此言极是。”
他目光移向陈宫,见这位面色冷峻的中年谋士正拱手肃立,黑色长须微动,眼神却不似张邈般充满野心,更多是沉稳与一丝难掩的忧虑:“公台,我将兖州托付于你与张邈,必能令此地安定。”陈宫目光微动,心中暗叹,低声道:“宫愿竭力辅公,共安兖地。”
曹操微微一笑:“我已写信给文若,让他为兖州定策,若文若回信到,尔等照其计行事。此人心怀天下,计谋深远,所议之事尽力推行,无有疑议。”
张邈与陈宫对视一眼,皆抱拳称“诺”。
曹操看着火光中整肃重生的兖州,忽而思绪被雨中夜里的誓言拉回。他轻声道:“战虽胜,百姓流离失所,青壮凋敝,必须修渠疏浚,遣军屯田,抚恤伤亡,方可稳根基。”张邈接口道:“若文若来信有疑,必请主公再定。”曹操点头:“好。”
安排完毕,夜已深,曹操唤来郭嘉、程昱、夏侯惇、曹仁夜议于火盆旁,议定驻军封丘、襄邑、东平,遣小股骑兵巡查黑山残贼动向,稳固粮道,封闭北边通河北的交通要道,防止袁绍暗中渗透,彻底断绝袁术回北之路。
第二日天未亮,曹操换上干净却朴素的战袍,率少量亲骑启程,顺河东返洛阳。郭嘉在侧低声笑道:“主公此去,既可观朝局,又可静养声望,若文若信至,便可安兖州之民。”程昱冷声补充:“若袁术再起,或河北生乱,我军可从容应对。”
曹操翻身上马,勒缰望向东方鱼肚白的天际,低声道:“乱世如潮,我只愿此地百姓能安几时。”说罢拨马向东南疾驰而去,甲叶在晨风中冷光闪动,随行骑兵马蹄声急,踏碎了封丘残夜的寂静。
张邈与陈宫立于封丘东门城头,目送曹操身影远去。张邈转头看向陈宫,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陈宫,你看孟德此去,是否真心只想稳住兖州?”陈宫沉默半晌,轻声道:“孟德公非寻常雄主,若真要争天下,也必先稳根基而后图进。如今若不能让百姓安居,便无资格谈天下大事。”说罢,转身下城头,披风被风吹起,灰黑如墨,城墙上风声猎猎。
当夜,陈宫便召集地方豪强、里正、青州兵将领、粮草官、匠户等开会,开始清点战后仓廪粮草,修缮被战火破坏的水渠堤坝,募流民按户编籍。张邈负责接见流亡士人安置,稳定地方豪族,秘密安插眼线监控青州兵余众,彼此之间虽客气寒暄,但暗流涌动。
数日后,荀彧的回信终于通过快马送达。陈宫接过,见封印完整,见信开读:
“孟德安,闻封丘大捷,挽澜于倾,乃乱世之幸。兖州流离百姓宜以安抚先,募屯田,缓征税,分流饥民于近渠肥地,立屯垦制。招流亡士人以修教育之道,设简吏严律治盗以肃乱源。青州兵宜镇抚,调至主要县邑,分段屯驻,勿使其聚,防生变乱。若能以此徐行,兖州可安而后能战,先安后战,顺天时也。——荀彧顿首。”
陈宫看完长叹:“此人真名士也。”当即照荀彧所策召集众人再议,将荀彧的策略逐条分派执行,使得战后仅月余,兖州境内水渠修复,屯田渐起,流民归乡,商旅敢于开市,市肆重张,缙绅与青州兵皆暂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