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大神你留步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威远镖局”新制的牌匾上，将那四个尚且带着松木清漆味道的大字，镀上了一层虚浮的金边。然而，这光芒却丝毫照不进曹小元的心里。他正像个木桩子似的，钉在镖局那扇敞开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大门口，对着空无一人的长巷运气。
胸腔里那股子憋闷劲儿，是越积越厚，无处发泄。他感觉自己活脱脱就是一只被扔到岸上、拼命鼓气的河豚，眼看着肚皮就要撑得溜圆，鳞片都要炸开，却偏偏找不到那个能让他“噗”一声泄掉的出口。脑海中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也许下一秒，自己真会“嘭”地一声，化作一团无形无质的怒气，消散在这恼人的寂静里。
“这叫什么事儿啊……”曹小元在心里哀嚎，“想我曹小元，好歹也是……也是这镖局未来的顶梁柱之一！开业大吉的日子，连个捧场问询的人都没有？传出去，我这脸往哪儿搁？师傅的脸往哪儿搁？”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抬脚，想踹一下门框泄愤，脚尖都快挨着木头了，又硬生生收了回来——这可是新装修的门面，踹坏了，工钱且不说，光是林雪瑶那清冷的目光扫过来，就够他喝一壶的。于是，他只能把这股邪火继续憋回肚子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
就在这尴尬与焦躁即将达到顶点的时刻，巷口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曹小元精神猛地一振，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秧苗，瞬间挺直了腰板，脸上条件反射地堆起了职业化的、自以为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可这笑容，在看清楚来人是谁时，瞬间僵住，然后迅速垮塌，变得比哭还难看。
来的不是想象中的应聘者，而是他那两位亲爱的同伴——林雪瑶和石大力。
林雪瑶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在尘土飞扬的巷弄，而是漫步在云雾缭绕的仙家秘境。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镖局门口，扫过那空荡荡的招贴板，最后落在了曹小元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上。
而石大力，则一如既往地发挥着他那“人未至，声先到”的本事，隔着老远，那憨厚耿直（且完全不懂得看气氛）的大嗓门就像一面破锣般敲了过来：“曹哥！曹哥！招聘情况咋样了？俺和馆主听说你今天正式招人，心里惦记着，特意把手头的事儿都撂下，赶过来看看！有没有那需要俺们帮忙把关的？人多力量大嘛！”
这声音洪亮，在空寂的巷子里回荡，震得曹小元耳膜发痒，心口发堵。
他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近，尤其是当林雪瑶那清冽如冰泉的目光，再次细致地、缓慢地掠过门口每一寸空地，确认了连只路过歇脚的野猫都没有之后，曹小元感觉自己的脸皮“唰”地一下，从额头烫到了脖子根。这打脸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简直像夏天的龙卷风，不仅卷走了他刚鼓起来的那点可怜士气，还顺便把他里子面子都刮到了九霄云外。
他挤了又挤，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连肩膀都垮了下去：“如……如你们所见。门可罗雀……不，说雀都是抬举了，是门可罗鬼，连个鬼影子都没招来。” 他试图用自嘲掩饰尴尬，但那语调里的沮丧，浓得化不开。
石大力闻言，那双浓黑的眉毛困惑地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挠了挠他那硬茬似的板寸头，一脸“俺是为你好”的真诚，耿直地开口：“哥，你说……是不是你那名……呃，那个……之前在百花楼的事儿，传得太开了？大家伙儿都觉得咱这镖局……嗯……有点那个，不太正经？”
“轰——！”
曹小元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炸雷，炸得他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祖宗哎！我的亲祖宗哎！曹小元内心疯狂呐喊，大力啊大力，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哪壶不开你偏提哪壶！你这是来帮忙的吗？你分明是来给我捅刀子的！还是照着心窝子捅！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眼珠子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转向旁边的林雪瑶，偷偷窥探师傅的反应。只见林雪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甚至没有看石大力，只是眼风如冰冷的刀片般，倏地扫了过去。
那眼神里的寒意，仿佛能瞬间冻结空气。
石大力被这眼神一扫，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他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地缩了缩，讪讪地闭上了嘴，只用气音小声嘀咕了一句：“俺……俺就是随口一说，分析分析原因嘛……”
曹小元内心已是泪流成河，瀑布奔涌：完了，完了！刚在师傅面前好不容易才洗刷掉那么一丁点的污名，树立起一点点（自以为的）可靠形象，这下可好，全被这口无遮拦的憨货给一键还原，甚至可能抹得更黑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林雪瑶心中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形象，正伴随着“百花楼”、“不正经”这几个关键词，轰然倒塌，碎成了渣渣。
空气仿佛凝固了，尴尬如同实质的浓雾，将三人笼罩。曹小元脚趾抠地，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或者脚下这条青石板路能突然裂开一条缝，让他暂时躲避这令人窒息的社死现场。
然而，老天爷似乎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曹小元过不去，并且手段极其刁钻。
就在这死寂弥漫，曹小元眼神四处乱瞟，真开始认真寻找地缝的时候——
突然，墙角那边，那一大堆用来遮雨、看起来起码存放了八百年，沾满泥污、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破草席，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那动静很轻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三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被吸引了过去。（主要是曹小元，林雪瑶只是微微侧目，石大力则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
紧接着，在六道（主要是曹小元两道）惊疑不定、充满探究的视线注视下，那堆破草席被从里面，“哗啦”一声顶了开来。
首先探出来的，是一个脑袋……不，准确说，是一个堪比被十八级台风肆虐过的老鸹窝的头发堆。乱糟糟、纠缠结块，沾满了草屑和灰尘，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发色和形状。
随后，一个完整的身影，略显笨拙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敏捷，从草席堆里钻了出来，站定在了三人面前。
只见这人，身上的衣衫简直褴褛到了艺术的程度。东一条西一缕地挂着，布料原本的颜色和款式早已湮没在厚厚的污渍和磨损之下，比丐帮最资深的九袋长老还要显得“阅历丰富”。脸上也是黑一道灰一道，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清澈中透着一股……对，就是那种对未知事物或者说……对食物的纯粹渴望？（这是曹小元事后回忆时，强行给自己加上的理解滤镜）
这造型，这出场方式，活脱脱就是个刚从哪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野人”。
这“野人”站定后，非常自然地抬手拍了拍身上。与其说是拍灰，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小型泥块剥离手术，扑簌簌掉下来的土渣子，看得曹小元眼角直抽抽。
然后，他抬起那张花猫似的脸，对着面前三位明显处于愣神状态的人，露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友好、非常有亲和力的笑容，一口牙齿在污渍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洁白。
他清了清嗓子，那嗓音带着点奇怪的、说不清是哪里口音的腔调，但官话还算流利，说道：“你们好，打扰了。请问，现在镖局是正式开始招聘了吗？”
曹小元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嘴巴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是啊。你是？” 问出口的瞬间，他心里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猛地强烈起来——这口音，这造型，这莫名其妙的登场……
“野人”一听，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好几个度，仿佛两盏小灯泡。他猛地挺起胸膛（虽然被那身破烂行头遮着，视觉效果并不明显），用一种介绍世界五百强cEo履历般的、带着隐隐自豪的语气，朗声说道：“你们可以叫我贝尔！我之前来过一次，您可能还有印象。我拥有四分之一的番邦血统，我的曾祖母，来自遥远的、太阳沉落之地！”
“贝尔……日落之地……曾祖母……” 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曹小元脑子里“叮”一声，那根断掉的弦终于接上了！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几天那个，在澡堂子里把自己搓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说要去拿什么“身份证明”，结果一去不复返，玩了一把人间蒸发的“荒野求生大师”吗？！
曹小元嘴角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起来，感觉半边脸都在发麻，他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疑问：“原来是你！你可算是‘回来’了！上次的不辞而别，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以为你被拐子拐跑了呢！”
然而，这位贝尔先生仿佛自带信息过滤系统，完全忽略了曹小元话里的质疑和那快要溢出来的无语。他眼神中闪烁着更加炽热和自豪的光芒，继续他的个人能力宣讲，语速甚至加快了几分：
“我知道如何分辨各种毒蛇的毒素类型，还有毒蜘蛛的毒性特点和相应的解毒策略！我知道发生地震后，如何在废墟中寻找水源和食物，如何自救以及发出求救信号！我知道着火以后，如何快速判断火势，利用身边物品制作简易灭火工具，以及选择最有效的逃生路线！我的知识库还包括但不限于：追踪几乎所有动物的足迹，掌握多种高效的狩猎手法，以及布置各种用于捕猎或防御的陷阱技巧！”
曹小元：“……”
林雪瑶：“……”
石大力：“……”
三人集体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一段经历听起来……确实很牛逼，很丰富，很……非比寻常。但不知为何，结合他这身打扮和诡异的出场方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非常不对劲。这些技能，哪一个听起来都不像是正常走镖该用的啊！这是要去西域大漠剿匪，还是要去南疆密林探险？
曹小元听得一愣一愣的，内心早已是吐槽的海洋，惊涛骇浪：哥们儿！你这怕是得了间歇性失忆症外加妄想症吧？不去天桥底下说书，或者写点志怪传奇小说，真是屈了你这份才华了！这要素过多，信息量巨大，从自然灾害到野外生存，从动物世界到特种作战……你搁这儿叠buff呢？！这简直是把“我是个大麻烦”这几个字，用加粗加黑的字体，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上次你就是这么神神叨叨地来了又走，这次又来？难道说，这世上的奇葩人类和外星生物，大多都喜欢以这种流浪汉的形态，隐藏在我们周围？！
然而，这位贝尔先生似乎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并且展现他独特的“实力”和“资源利用能力”，他猛地一个大步跨到曹小元面前。然后在曹小元惊恐（生怕他身上的泥块掉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中，他用一个极其诡异、让人不忍直视的姿势——手猛地伸进了裤子中间，那个难以描述的位置——开始掏摸。
曹小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只见贝尔在里面摸索了几下，居然真的掏出了几样东西：一份被折叠得皱皱巴巴、边缘磨损严重，但依稀能看出是文书的东西；以及一小包用不知名兽皮包裹着的、零零碎碎的物件。
他将那文书递给曹小元。曹小元忍着心理不适，接过来展开一看，居然是一份写得还算工整的入职申请，上面罗列了一些基本信息（虽然血统来历那块写得语焉不详），以及……他刚刚提到的那些“技能”的简要列表。
接着，贝尔又打开那个兽皮小包，里面赫然是几枚尖锐的、大小不一的动物牙齿，一些晒干的、形状奇怪的草药，甚至还有一小块打火石和几段韧性极佳的藤蔓。他如数家珍般地向曹小元展示：“看，这是狼牙，处理得当可以当临时缝合针；这是止血草，嚼碎了敷上就行；这个藤蔓，能承受很大的重量……”
曹小元看着眼前这些“宝贝”，再抬头看看贝尔那双充满期待、闪闪发光的眼睛，最后仰头望向那一片湛蓝、却让他感到无比绝望的天空。
老天爷啊！你玩我呢？！
我曹小元不过就是想规规矩矩招几个能扛得动镖旗、会喊“合吾”口号、认得清东南西北的正常伙计！要求高吗？！一点也不高吧！
你至于吗？！至于给我从天上（或者说墙角草堆里）空投这么一个画风清奇、技能点歪到姥姥家、还附带健忘属性的“异界贝爷”过来吗？！
这届应聘者的质量，都这么抽象的吗？！还能不能有个正常人了！
曹小元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感觉自己的镖局创业之路，从第一天起，就布满了荆棘和……奇怪的生物。
第6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