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淡蓝色能量光芒缓缓亮起,笼罩了维生舱。舱内的缓冲液开始发出微弱的荧光,连接在孩子娇嫩皮肤上的能量导管也泛起了涟漪般的波纹。
似乎是感应到了能量的流动,维生舱中的王启明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哭闹,也没有表现出恐惧,那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眸中,反而流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和好奇。他伸出小手,似乎想去触碰那流动的光芒,嘴里发出咿呀的、意义不明的声音。
这神奇的一幕,给了星萤莫大的安慰和力量。她将手放在主控制界面上,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意识也与设备连接起来。她不仅要操作设备,更要用自己作为母亲的意识和能量场,去引导、保护、安抚王启明,与他共同经历这未知的旅程。她要确保,无论结果如何,孩子都不会独自面对那冰冷的巨物。
准备就绪后,星萤向“星火号”的自动驾驶系统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
穿梭艇不再进行任何规避机动,调整姿态,将舰首对准了前方那个巨大几何结构表面能量波动最为剧烈、仿佛是其“心脏”或“大脑”所在的耀眼“节点”。
然后,它将剩余的推进剂全部注入主引擎!
“星火号”如同一颗被磁石吸引的铁钉,又像一颗义无反顾地射向沃土(或岩石)的种子,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径直冲向了那片死亡的领域!
它不是在自杀,而是在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投递”——将承载着“星火”的维生舱,尽可能近地送向目标,以最大化“共鸣”的效果。
孤注一掷的行动,开始了。
“星火号”穿梭艇,这艘承载着最终希望的火种,此刻正在“收割者”核心结构外围的能量乱流中,进行着濒临极限的死亡之舞。这里已非寻常的太空,而是物理法则彻底崩坏的混沌地狱。
狂暴的能量潮汐如同无形的巨手,肆意揉捏着这艘渺小的飞船。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的金属呻吟声,剧烈的颠簸和旋转让舱内所有未固定的物品都变成了致命的抛射体。刺耳的结构应力过载警报与红色的紧急指示灯交织闪烁,将狭小的驾驶舱映照得如同摇曳在炼狱之火中的残破灯笼。
王晨星双手死死握住颤抖的控制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不断从鬓角滑落。他凭借着近乎本能的反应和超凡的意志力,操控着飞船进行着一系列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违背常规空气动力学(尽管在真空中)的规避动作,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凭空出现、扭曲空间的能量裂隙和如同拥有生命般追踪袭来的毁灭性能量束。每一次剧烈的冲击,都让他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星火号”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在他们正前方,透过剧烈晃动的观测窗,那个巨大的、由非欧几里得几何构成的、不断自我旋转和重构的黑暗结构,如同一个冰冷、沉默、却在永恒跳动的宇宙心脏,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秩序感。它就是“收割者”意志的物质化身,是宇宙法则最无情一面的执行终端。任何试图靠近它的存在,都会被其周围那层由纯粹毁灭性能量构成的、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死亡壁垒”瞬间湮灭。
王晨星用余光扫了一眼导航屏幕,上面那片代表绝对死亡的能量壁垒区域被标记为刺眼的深红色,传感器传回的数据显示其能量密度高到了无法理解、无法测量的程度。任何已知的物质或能量形式接触它,都会瞬间被同化或分解。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充满了无力感:
“不行!常规手段所有物理方法,都根本不可能靠近!连它的外壳都碰不到!”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星萤,眼中布满了血丝,既有极度的疲惫,更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焦灼:“李琟博士的理论‘悖论之种’,它需要将意识能量直接注入其核心节点!可我们……我们连传递信息的‘信使’都送不进去!这就像……就像想用一根稻草去刺穿一颗中子星!”
理论上的可能性,在现实的、绝对的物理壁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牺牲了无数生命,才抵达这里,却发现最后一道门,是一堵无法逾越的、由绝对力量构成的叹息之墙。
星萤紧紧抱着怀中的启明,孩子因为周遭毁灭性能量场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和父母身上散发出的极致紧张与绝望情绪,而低声地、无助地啜泣着,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这哭声,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星萤的心。
她抬起头,目光从王晨星那布满汗水和焦虑的、却依旧坚毅的侧脸上掠过,然后深深地、久久地凝视着怀中这张稚嫩、布满泪痕的小脸。这是她和王晨星爱情的结晶,是流亡途中诞生的希望之火,是承载了无数牺牲才护送到此的、最后的“悖论之种”。
一个清晰得如同冰锥刺骨、却又带着奇异平静感的念头,在她心中不可抑制地、彻底地升腾、明晰起来。她想起了“镜湖计划”中关于自己本质的研究数据,想起了自己与前方那个冰冷造物之间那诡异而深刻的同源性。她是被设计好的“钥匙”,启明是能转动钥匙、放大效果的“手”和“共振器”。但此刻,他们缺少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决绝的“推力”,去将这枚蕴含着人性悖论的“种子”,真正投递到目标的最深处。
她必须成为那个“推力”。
“晨星,”星萤开口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温柔,但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深入骨髓的决绝。
王晨星正全神贯注于操控,闻声猛地转过头。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星萤的眼睛时,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是每次她做出重大、且往往伴随着巨大个人牺牲的决定时,才会流露出的眼神。那眼神中,混合着对他和孩子最深沉的温柔与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超越恐惧、超越生死的、璀璨夺目的勇气。
“不!!”王晨星瞬间就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想法,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咆哮着打断她,声音因极度的抗拒而扭曲:“绝对不行!我们一定……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
“没有时间了!”星萤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目光灼灼地、牢牢地锁定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你是舰队的指挥官!是所有人最后的希望!也是……也是启明未来唯一的依靠!你不能死在这里!”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逻辑力量。然后,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那逼近的死亡壁垒,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神圣的使命感:
“但我……我的存在,我的意识本质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
说完这句话,星萤做出了一个让王晨星心胆俱裂的动作。她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怀中仍在啜泣的启明,递向王晨星。
孩子似乎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与母亲的分离,哭得更加厉害,小手死死地攥着星萤的衣襟,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充满恐惧的呜咽声。
这生离死别的场景,几乎击溃了王晨星最后的心理防线。
星萤强忍着如同刀割般的心痛,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几何结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憎恨、怜悯、无奈以及最终释然的光芒。她开始解释她那疯狂而悲壮的计划,语速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科学事实:
“我的意识,我的能量签名,与它同源。”她指了指那片死亡区域,“我可以逆转我自身的能量极性,将我的存在我的记忆,我们的爱,我们所有的不舍、希望、对未来的渴望所有这些无法被纯粹逻辑解析的人性悖论,连同启明体内那独特的共鸣潜力,一次性、极致地压缩、点燃!”
她顿了顿,让这个可怕的概念沉淀下去:
“这会产生一个极其短暂、但秩序度瞬间达到极致的‘意识奇点’。这个奇点的性质,与它的防御壁垒同源却逆向,就像……就像一把专门为这把锁打造的、但却是用来从内部破坏的钥匙。它或许能短暂地、在局部中和或穿透那层能量壁垒,打开一个微小的、转瞬即逝的通道。”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王晨星惨白的脸上,说出了最终那句等同于自我毁灭的宣言:
“而我……我的意识,将作为承载这一切的‘载体’,也是射向目标的最终箭矢。我会用我自己为‘悖论之种’的进入,铺平最后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