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空气微凉。
苏凉月翻了个身,鼻尖皱了皱,无意识地把被子裹得更紧,嘟囔出声:“……冷……谁开窗了……”
话音未落,厨房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咚。”
那是布丁锅盖弹起的声音。
乳白色的雾气缓缓升腾,在空中凝成三个清晰的字迹,如同神谕刻于虚空——
【被子盖好】
与此同时,陆星辞站在吊床区外的廊下,手中握着一份纸质文件,边缘已被汗水浸软。
那是基地高层连夜拟定的“紧急唤醒预案”:若苏凉月陷入深度昏迷超过48小时,将采用强电流刺激、高频声波冲击等方式强行唤醒,以防“过度沉睡导致生命体征衰竭”。
他曾犹豫过。毕竟,她是人,不是神。
可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那层若隐若现的梦境护盾在她周身浮现——半透明的光膜涟漪荡漾,连风都绕道而行。
监控数据显示,方圆三公里内的丧尸活动频率骤降97%,变异兽群自动退避至五公里外。
这不是异能,是规则级压制。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预案,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
“原来我们一直搞错了。”他低声说,“我们以为她在依赖系统躺平……可实际上,是这个世界,在依赖她的‘不作为’活着。”
纸页在他手中缓缓撕裂,一片片飘落尘埃。
他望着那抹熟睡的身影,声音极轻,却如誓言落地:
“从今往后,‘让她继续睡’,是这片废土上,唯一的生存法则。”
风停了,鸟鸣止了,连时间都仿佛放缓脚步,生怕惊扰这一场沉默的神性安眠。
而在远处,一名刚调岗至吊床区的新晋巡逻员正抱着一卷防风布走向边缘晾架。
他叫陈岩,昨夜才从外围警戒队调来,对“懒园”的规矩还只听过只言片语。
他只知道任务是加固外围屏障,防止夜间寒流渗透。
动作利落,展布、拉绳、固定,一气呵成。
一阵突如其来的穿堂风掠过——
布料扬起,衣角如羽翼般拂过苏凉月的被角,轻轻一扫,又落下。
那一瞬,整片“懒园”的植物同时静止,叶片微微颤动,似有所感。
气温骤降三度。
老式收音机“啪”地全部开启,锈迹斑斑的喇叭里传出一道含糊不清的梦呓:
“……掀被子……罚通宵听锅煮开……”
声音轻得像呢喃,却如冰锥刺入耳膜。
方圆五百米内,所有人突感眼皮沉重,脑中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咕嘟咕嘟”的沸水声——持续不断,高温翻滚,仿佛灵魂都被架在火上慢炖。
一名正在浇花的居民手一抖,水壶砸地;食堂阿姨猛地抱住头蹲下,嘴里喃喃:“关火……求你了……我再也不敢晾衣服了……”
陈岩首当其冲。
他僵在原地,瞳孔骤缩,眼前景象瞬间扭曲——自己竟赤脚站在一口巨型铁锅中央,四壁沸腾,蒸汽灼皮,头顶是永不熄灭的蓝色火焰。
三天三夜,没有尽头,每一次想逃,锅沿就升高十米。
他嘶吼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一层层焦化剥落,而耳边始终回荡着那句梦语:
“……通宵听锅煮开……”
直到陆星辞一个箭步冲来,掌心拍向他后颈,释放出一道镇定类异能波,才将他从幻觉中拽出。
陈岩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作战服,双手抱头,眼神涣散:“我……我梦见自己站锅里……三天三夜没关火……救我……我不想再听了……”
陆星辞蹲下身,指尖探了探他的脉搏,眉头微皱——心率紊乱,神经信号过载,典型的“高阶精神反噬”症状。
但他没有责骂,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
只是平静地挥手,召来两名医疗队员:“送‘静默疗养区’,七十二小时内禁止接触任何热源与噪音,每日三次情绪疏导。”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公告栏,在原有的《懒园守则》第七条末尾,添上一行新规定:
【任何可能接触宿主寝具的岗位,须通过‘梦境抗压测试’方可上岗。】
小瞳不知何时出现在廊柱旁,手里捏着一块数据板,冷笑一声:“现在连风都得学会绕道。”
没人反驳。
因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刚才那一瞬的低温,并非自然现象。
那是“秩序”的警告。
自那天起,“懒园”悄然变了。
居民们不再等指令,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风向仪,主动升起“防扰屏障”——那是一层由废弃电磁网编织的隔离带,能削弱气流扰动。
连那些曾肆意攀爬的变异藤蔓,也仿佛感知到了某种禁忌,悄悄将枝条向内蜷缩,不再随风摆动靠近吊床区。
老周——那个曾经质疑苏凉月“整天睡觉也能保命”的老兵,如今每天清晨都会默默绕路经过吊床下方,仰头看一眼那团被晨光包裹的柔软轮廓,然后低声记录:
“她没立规矩,但全世界都学会了轻手轻脚。”
没人知道,就在当晚,小瞳独自潜入系统后台,调取了那次触碰事件的原始日志。
屏幕幽蓝,数据流飞速滚动。
突然,一段从未见过的协议代码浮出水面,标题猩红,带着不可逆的加载标识:
【终结梦境协议】
? 预载进度:0.3%
她的手指顿住。
下一秒,整块屏幕自动黑屏,只留下一行闪烁的小字:
【警告:观测者权限不足。
该进程不可逆,且与宿主生命节律同步推进。】无需修改
【第263章】梦的律令
深夜,月亮藏在了云层后面。
“懒园”的吊床区安静得如同真空一般,就连呼吸声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托住,不敢太重。
苏凉月蜷缩在雪白的羽绒被里,睡颜恬静,就像一尊被供奉在梦境神坛上的造物。
她翻了个身,脚尖一蹬,被角无声地滑开了半寸——
“咚!咚!咚!”
布丁锅剧烈地颤动起来,三声急促的声响如同警钟,乳白色的雾气喷涌而出,在空中迅速凝结成形状,字迹比以往更加坚实、更加冷峻:
【盖好】
那两个字悬在半空中,边缘泛着微光,仿佛自带威严。
监控室内,小瞳盯着屏幕,指尖冰凉。
她刚从系统后台退出来,那份加密封存的日志还锁在她的私人终端里,标题红得像血:《终局梦境协议》。
0.3%的预载进度,看似微不足道,却已经悄然在“咸鱼之境”场域埋下了一段潜意识代码——这不是警告,而是法则。
【睡眠即主权,触被即宣战】
这不是惩罚,而是秩序重构的开端。
她看着陆星辞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他手持一根轻质碳纤维钩竿,动作缓慢得近乎仪式化,仿佛稍微快一点,就会触发某种不可控的连锁崩塌。
他靠近吊床,屏住呼吸,伸出竿子,勾住被角,一点一点地往回拉——精确到毫米,稳得不像人类,倒像一台被编入了“守护睡眠”核心指令的机器。
小瞳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在保护另一个人。
这是整个“懒园”,乃至这片废土上残存的文明,正在无意识地执行一场集体守夜仪式。
她调出热感应图谱——自清晨那场“掀被风波”后,吊床区周围的温度持续比外界低1.8度,植物的蒸腾速率下降了40%,连空气流动都呈现出诡异的层流状态,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膜,将这片区域与现实隔绝开来。
而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脑波监测数据。
方圆五百米内,所有居民的快速眼动睡眠周期(REm睡眠周期)竟然开始同步了!
他们的梦境频率、深度,甚至情绪波动曲线,都在向苏凉月的生物节律靠拢——就像是被某种更高维度的“梦核”所牵引。
“她连无意识的时候,都在行使最高裁决权。”小瞳低声呢喃,声音几乎被监控室的寂静吞没,“这已经不是人在睡觉……是梦在统治。”
她关闭了所有外联端口,将那份日志加密到三级权限,并在备注栏留下了一行小字:
“下次真有人掀被子,不是他疯了,是全人类的梦一起崩塌了。”
话音刚落,整间监控室的灯光忽明忽暗,仿佛系统在回应她的判断。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主屏。
苏凉月正缓缓地呼吸着,胸膛起伏如同潮汐。
而在她头顶上方,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瞬——极其细微的一道波动,就像水面上被风吹过的涟漪,但又不像是风造成的。
小瞳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调出慢放帧率,逐帧捕捉。
就在那一瞬,吊床正上方的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极淡的雾线,细如游丝,近乎透明,只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闪现了0.3秒,便悄然消散了。
她截了图,放大,增强对比度。
那线条……竟有弧度,有流向,像一条被无形之手编织出的半透明丝带,横贯天空。
而它的起点,正是苏凉月的枕边。
小瞳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既没有保存,也没有上报。
她只是默默地关掉了所有分析窗口,转身离开了监控室,脚步轻得像是怕惊醒某个正在成型的神只。
夜越来越深了。
风,依旧没有起。
但某种比风更古老的东西,已在梦的深处,悄然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