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卤味摊子的生意红火火地经营了一个月,那终日沸腾着浓郁香气的大锅,几乎成了镇西口、码头和私塾门口一景。
每日收摊后,家里那口装钱的匣子总是沉甸甸的,铜板碰撞的声响清脆悦耳,偶尔还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碎银。
然而,风吹日晒、雨打尘侵的摆摊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杨景曦看在眼里,心中那个念头愈发清晰坚定。
这日晚饭过后,一家人围坐着数完这月的进项,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杨景曦趁机开口道:“祖父、祖母、爹、大伯、二伯、四叔,咱们这摊子生意是稳当了,可总是这么日晒雨淋的,也不是办法。”
“眼看春日里风雨多了起来,我想着,是不是该去牙行看看,租个正经铺面?”
此言一出,桌上安静了一瞬。
租铺面,这可是大事,意味着更多的租金投入,也意味着真正要把这生意当个长久营生来做。
杨老爷子沉吟片刻,率先开口:“曦丫头考虑得是。有个铺面,遮风避雨,看着也体面,能留住更多客人。只是这租金……”
杨二伯接口,有些犹豫:“镇上的好地段,铺租可不便宜。万一……”
“二伯,”杨景曦早有准备,从容分析,“我打听过了。租铺面固然花了租金,但好处更多。一是不受天气影响,天天能开张;二是有了门面,客人更觉安稳,咱们也能做些更精细的货品。比如增加些下酒的卤菜,价钱也能稍稍提上一些;三是有了固定的地方,老主顾也好寻。算下来,只要位置选得合适,赚的肯定比现在多。”
杨父听着杨景曦条理分明的话,点了点头:“曦儿说得在理。摊子虽省了租金,终究不是正道。要想做得长远,还得有个铺子。”
见家中男丁都倾向于租铺面,女眷们也都表示支持。
杨老太太发话:“既然你们都觉着好,那就去瞧瞧。只是这铺子地段紧要,须得仔细挑拣。”
于是,次日一早,杨老爷子、杨父和杨二伯,便带着杨景曦一同去了镇上的牙行。
牙人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姓胡,见来人衣着虽普通但气度沉稳,尤其是那老爷子,眼神锐利,不敢怠慢,热情地迎了上来。
听闻是要租铺面做卤味,胡牙人捻须笑赞:“原来是‘杨记卤煮’的啊,你们的卤味真乃一绝,老朽几乎每日都要去买来下酒,滋味难忘啊!”。
杨老爷子拱手笑道:“承蒙谬赞,不过是些粗陋手艺,您多来捧场便是照顾我们摊子了。”
胡牙人见杨老爷子态度温和,立刻捧出几本厚厚的册子,上面用毛笔画着简易的图纸,标注着大小、位置和租金。
“杨老爷子,您请看。”胡牙人指点着,“这几处都在镇南,地方宽敞,租金也便宜些,一月一两半银子足矣。就是离热闹的市集远了些,人气稍弱。”
杨老爷子看了看,摇摇头:“太偏了,不成。”
胡牙人又指了一处:“那这处呢?镇东头,挨着几家布庄,客流倒是有些,只是铺面窄小,怕是摆不开您家那么大的卤锅。”
杨景曦轻声插话:“胡牙人,可有靠近私塾、市集,或者往来行人多的路口附近的铺子?大小要能摆下三四张桌子,后头最好还能有个小院或灶间。”
胡牙人眼睛一亮,拍了下脑门:“哎哟!姑娘这一说,我倒真想起一处好地方来!”
他快速翻着册子,指着一页道:“您看这儿!就在镇中心十字路口往西去一点,离周记茶铺不远,对面就是王记粮店,斜对着李记肉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铺子原是个卖杂货的,老掌柜年纪大了,回乡养老去了。”
“铺面方正,临街大门脸,里头能摆下四五张桌子绰绰有余,后头连着个小院,有口甜水井,还有间不小的灶房,正好合用!这地段,这格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几人一听,都来了兴趣。杨老爷子不动声色:“听着是不错。租金几何?”
胡牙人伸出三根手指,笑道:“这么好的地段,这格局,主家开价一月三两银子,已是实惠了。”
“三两?”杨二伯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也太贵了!”
他们家摆摊一月,风里来雨里去,除去成本,辛苦赚下的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
杨父也皱紧了眉头。
杨景曦却细细问道:“胡牙人,这铺子空了多久了?可方便现在就去看看?”
“空了快两个月了,钥匙就在我这儿,随时能看!”胡牙人忙道。
于是一行人跟着胡牙人去了那铺子。
位置果然极佳,正处于人流汇集的要冲,铺面敞亮,后院也整洁,那口井更是意外之喜。
杨老爷子和杨父,杨二伯交换了眼色,都看出了彼此的满意,但脸上却未显露分毫。
看完回到牙行,杨老爷子才缓缓开口,对胡牙人道:“地方尚可。只是这三两银子的租金,确实贵了些。你也知道,咱们是小本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再者,这铺子空了两月,主家也损失了两月租金不是?若是价格合适,我们今天便能定下,也省得主家再空耗下去。”
胡牙人为难道:“老爷子,这价钱实在是主家定的……”
杨景曦适时柔声道:“胡牙人,您是最会做生意的。这铺子好是好,但三两银子一月,一年便是三十六两,对我们这样刚起步的小户人家,负担实在重了些。若是能降到二两半一月,我们便租了,而且可以一次付清半年的租金,您看如何?主家也能立刻拿到一笔现钱,岂不两全其美?”
一次付半年!这可是十五两现银!
胡牙人顿时心动了。他琢磨片刻,一拍大腿:“成!我看您家也是诚心要做生意的人家。我便斗胆替主家做个主,二两半一月!但须得一次付清半年,如何?”
“一言为定!”杨老爷子一锤定音,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当下便在牙行立了契书,交了十五两白银,拿到了钥匙。
走出牙行,杨二伯还觉得有些恍惚,既心疼那十五两银子,又为得了这么好一个铺面而兴奋。杨父也是满脸喜色。
杨景曦搀着杨老爷子,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回到家,一拿出那串黄铜钥匙,宣布铺面已定下,且价格谈到了二两半,全家顿时欢腾起来。
大伯母林氏连忙去灶房烧水沏茶,杨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地段好便成功了一半!”
兴奋过后,新的问题来了。
杨老太太问道:“铺子租下了,谁去打理?谁还留着摆摊?镇西口那摊子如今也有不少老主顾,丢了可惜。”
杨大伯率先开口:“爹,娘,我看这样。新铺面要紧,须得稳妥人去操持。让二弟,三弟带着凯哥儿和钧哥儿在铺子里坐镇。三弟稳重,二弟灵泛,凯哥儿和钧哥儿脑子灵光,他们四人搭配正好。”
“镇西口的摊子也不能丢,我和我家的,四弟,还有二弟妹,我们两房人继续支应着,竹筒,竹筷我也做的差不多能用一段时间了。几边同时开着,生意才能越做越大。”
杨父点头:“大哥说的是。摊子那边熟门熟路,有大哥,大嫂和二嫂,四弟照看,我们放心。铺子这边刚开业,万事开头难,我们必得精心些。”
杨二伯也摩拳擦掌:“对!咱们兵分几路!让镇上的人都知道,咱们杨家的卤味,哪里都能吃着!”
杨老爷子看着儿孙们各有分工,齐心协力,满意地捋着胡须:“好!就这么定!老二、老三、凯哥儿、钧哥儿,你们四人明日就去收拾铺子,尽早开张!老大、老四,摊子那边就辛苦你们了!”
分工既定,人人脸上都充满了干劲儿。一幅崭新的、更加红火的生意画卷,正在杨家人面前徐徐展开。
那串小小的黄铜钥匙,仿佛打开了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