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钧退走了,正阳门下的危机暂时解除。守城官兵们看向小皇帝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感激,若不是皇帝亲临,他们恐怕真要在赵秉钧的官威下屈服。
溥仪没有在城下久留,他知道这里依然不安全。在侍卫的严密护卫下,他重新登上马车,返回紫禁城。
马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与来时相比,气氛更加凝重。溥仪靠在车厢壁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刚才与赵秉钧的对峙,耗费了他大量的心力。这具三岁孩童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出抗议。
但他不能休息。赵秉钧的失败,意味着对方的下一次行动只会更加猛烈。而城外的北洋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回到养心殿,李德全连忙端上参茶。溥仪勉强喝了几口,感觉稍微恢复了些精神。
“小德张回来了吗?”他立刻问道,心中惦记着那两封投往美俄公使馆的信。
“回皇上,还没有。”李德全担忧地回道。
溥仪的心又提了起来。送信之事不容有失,一旦被日本人截获,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他焦虑等待之时,殿外传来了通报声:“皇上,聂宪藩聂大人有紧急军情呈报!”
“快让他进来!”溥仪精神一振。
一名聂宪藩的亲兵风尘仆仆地走进殿内,单膝跪地,呈上一封密信:“皇上,聂大人命属下火速送来!北洋第一镇先头部队已抵达京郊十里铺,停止前进,正在安营扎寨。聂大人已按皇上吩咐,派出斥候严密监视,并未发现日本浪人活动迹象。另,聂大人问,若北洋军派人叫门,或试图接触城内守军,该如何应对?”
北洋军到了十里铺!停下来了?
溥仪迅速展开密信,内容与亲兵口述一致。北洋军没有立刻攻城,这在他的预料之中。袁世凯是老狐狸,不会轻易背上“攻打京师、胁迫幼主”的恶名,他更希望的是通过政治压力和内部瓦解来达到目的。
“回去告诉聂卿,”溥仪沉吟片刻,下令道,“严加戒备,没有朕的命令,绝不可先行挑衅。若北洋军派人前来,无论是叫门还是接触,一律不予理会,紧闭城门即可!同时,继续监视,尤其注意是否有身份特殊的说客试图绕道入城!”
“嗻!”亲兵领命,匆匆离去。
聂宪藩的汇报让溥仪对城外情况有了更清晰的了解,但城内的危机并未解除。赵秉钧虽然暂时退去,但那个隐藏的内应绝不会只有他一个。还有那些被他晾在乾清门广场的王公大臣,他们此刻又在酝酿着什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李德全又匆匆进来禀报:“皇上,肃亲王善耆、镇国公载泽,连同几位宗室王爷,在殿外求见,说是有关乎社稷存亡的要事,必须立刻面圣!”
他们果然坐不住了!
溥仪眼中寒光一闪。这些人,恐怕是见赵秉钧夺门失败,又想出了新的花样。
“宣他们进来。”溥仪整理了一下衣袍,重新端坐。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很快,以善耆和载泽为首,五六位宗室亲王贝勒鱼贯而入。他们个个脸色沉重,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行礼之后,善耆依旧是急先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愤”:“皇上!如今乱军兵临城下,京师危在旦夕!赵秉钧包藏祸心,险些酿成大祸!臣等忧心如焚,彻夜难眠!为保爱新觉罗氏江山不绝,为保皇上安危,臣等冒死恳请皇上,即刻下诏,请……请袁世凯率军入京,平定乱局,护卫圣驾!”
果然!还是这一招!直接要求引狼入室!
载泽也连忙跪下附和:“皇上!袁宫保虽有小过,然其练兵有方,麾下将士骁勇,足可依赖!如今唯有他能力挽狂澜!请皇上以社稷为重,速做决断啊!”
其他几位王爷也纷纷跪倒,七嘴八舌,无非都是劝说溥仪接受袁世凯“入京护卫”的“好意”。
溥仪看着脚下这群磕头如捣蒜的宗室亲贵,心中一片冰冷。他们为了自身的权势和安危,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最大的敌人请进来!简直愚蠢透顶,无耻之尤!
他强压着怒火,语气平淡地问道:“肃亲王,你们口口声声说袁世凯能平定乱局。朕来问你,城外之乱军,从何而来?不就是他袁世凯的部下吗?让他入京,是平定乱局,还是与乱军合流?”
善耆被问得一滞,但立刻辩解道:“皇上明鉴!此必是袁宫保部下某些骄兵悍将擅自行动,绝非袁宫保本意!只要皇上下旨召其入京,他定能约束部下,平息事端!”
“哦?是吗?”溥仪嘴角勾起一抹讥讽,“那朕再问你,若朕不下旨,他袁世凯,是不是就要强行‘清君侧’,打进来了?他这到底是忠臣,还是逆臣?”
这话如同刀子,直接剥开了袁世凯“忠臣”的伪装,露出了“权臣”、“逆臣”的本质。
善耆和载泽等人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德张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他脸色潮红,气喘吁吁,但眼中却带着一丝兴奋!
“皇上!皇上!信……信送到了!奴才亲眼看着投进信箱的,没人发现!”
信送到了!溥仪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投出的石头,终于扔进了池塘!
几乎就在小德张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名侍卫也狂奔而入,脸上带着极度震惊的表情,嘶声喊道:
“皇上!宫外急报!美国公使柔克义、俄国公使廓索维慈,同时前往日本公使馆!看样子……看样子像是去兴师问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