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海之底艰难上浮的光点，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混沌。首先恢复的是痛觉，那是一种遍布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神魂的，仿佛整个身体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剧痛。紧接着，是虚弱，一种连抬起一根手指都需耗尽全部气力的、令人绝望的虚弱。
吕阳的眼睫颤抖了许久，才终于积蓄起足够的力量，缓缓掀开了一条细缝。模糊的光线投入眼帘，刺痛了他久未见光的瞳孔。视野 slowly 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石屋顶棚，缝隙间有微光透入，带着尘糜浮动。
他尝试转动脖颈，这个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引得喉头一阵腥甜上涌，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牵动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
“别动。”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沙哑。随即，一股精纯却同样透着虚弱的冰凉气息渡入他体内，如同甘霖般，稍稍抚平了那焚心蚀骨的剧痛，压制住了翻腾的气血。
吕阳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了守在榻边的幽玥。她依旧是一袭黑衣，容颜绝世，但那张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纯黑的眼眸下带着淡淡的阴影，周身那原本深不可测的气息，也变得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劫后余生的庆幸，宗门倾覆的沉重，并肩血战的默契，尽在这一眼之中。
“宗……门……”吕阳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锣，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都如同被砂纸摩擦。
“还在。”幽玥的回答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她扶着他，喂他喝下几口用新采的、蕴含生机的草药熬制的温润汤汁。
汤汁入腹，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吕阳闭目内视，心猛地沉了下去。
体内的情况，比感受到的剧痛更加糟糕。那颗暗金色的金丹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黯淡无光，仅仅维持着最基本的形态，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旋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丹力近乎枯竭。经脉更是断断续续，多处堵塞萎缩，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肉身也破损严重，气血两亏。
这等伤势，若非龙纹道源果打下了无比坚实的道基，若非幽玥不惜代价以自身本源为他续命，他早已魂飞魄散。但即便如此，想要恢复，也绝非易事，甚至可以说……希望渺茫。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连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都不如。
“元核……未死，在缓慢复苏。”幽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补充道，“弟子，尚有二十余人。”
二十余人……吕阳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战前宗门数百弟子操演、墨辰抚须讲解阵法的景象，心如刀绞。那些鲜活的面孔，如今大多已埋骨后山。
沉重的悲伤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几乎将他淹没。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沉沦。
在石坚和林枫激动而又克制地前来探望，简要汇报了目前宗门极度窘迫的处境和外部依旧严峻的封锁后，吕阳沉默了许久。
他让幽玥扶着他，艰难地走出了那间庇护他月余的石屋。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外界的景象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心脏依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满目疮痍，断壁残垣。曾经殿宇林立的宗门，如今只剩下零星散布的、简陋不堪的石屋。远处，是那片新增的、刺目的墓园。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气息。
而幸存下来的弟子们，在看到他那虚弱却依旧挺直的身影时，眼中爆发出的那种如同看到信仰、看到支柱般的光芒，让他将所有的痛苦与虚弱都死死压在了心底。
他不能倒下了。
他沿着弟子们清理出的小径，缓慢地行走着，看着他们在废墟中翻找，在简陋的修炼点上咬牙坚持，看着石坚拖着残躯搬运巨石，看着林枫带着人警惕地巡逻……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最后的土地。
他走到了西边那处新发现的煞气穴眼前，感受着那微弱却纯净的生机煞气，又远远望了一眼核心祭坛的方向，那里，地煞元核如同沉睡的巨兽，气息虽弱，却顽强地存在着。
希望，并未完全断绝。
回到石屋，吕阳摒退了众人，只留下幽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冷静。
“我们的时间不多。”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玄冥宗此次退去，是试探。玉鼎宗和初圣宗不会一直观望。我们必须在他们下一次联手之前，找到破局之法，至少……要拥有让他们不敢轻易再来侵犯的力量。”
他看向幽玥：“我的伤势，常规之法，恢复无望。元核亦是如此。”
幽玥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吕阳的目光，落在了那截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的、漆黑沉重的指骨之上。此刻，这指骨似乎与他体内那微弱流转的丹力产生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共鸣。
“它指引我们找到了寂灭煞潭，带来了修复元核的煞晶。它内部，定然还藏着我们未曾发现的秘密。”吕阳摩挲着指骨上那冰冷的纹路，“墨老留下的星辰泪金能与它共鸣，这绝非偶然。我怀疑……它们结合，或许能指引出古战场中，真正能让我等脱胎换骨，甚至……修复道基的机缘！”
他的眼中，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这是一条险路，九死一生。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幽玥与他对视，纯黑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坚持。
“何时动身？”
“待我……能自行行走之时。”吕阳握紧了指骨，感受着其中那丝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它，也需要……让宗门，再多积蓄一分力量。”
废墟之上，残阳如血。吕阳的目光穿过石屋的缝隙，望向那未知而危险的古战场方向。
前路艰险，但暗殿的旗帜，必须再度扬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