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深秋。
启德机场的空气,是咸的,湿的,混着航空煤油的刺鼻味道。
一架波音747,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擦着九龙城密密麻麻的楼顶,呼啸着,砸向跑道。
巨大的轰鸣,震得人心头发颤。
林嘉欣就站在这片,由噪音与人潮构筑的,混乱的洪流里。
她身上,是一件从加拿大带来的,洗得有些泛黄的白色t恤。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帆布行李包的背带。
那帆布,已经被她手心的汗,浸得有些潮了。
十五岁的她,像一株被错投到热带雨林里的,高纬度植物,茫然,无措,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一辆黑色的,闪着幽光的劳斯莱斯,像一头沉默的,从另一个世界闯入的巨兽,无声地,停在了她面前。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为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他的动作,像经过了千百次的排演,精准,优雅,不带一丝烟火气。
车厢里,是冰冷的,干燥的,混合着高级皮革与冷杉香氛的,另一个世界。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
启德机场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世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那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车子没有开往半山的豪宅,也没有驶向中环的摩天大楼。
它穿过海底隧道,拐进了一条位于九龙塘的,毫不起眼的,安静的街道。
最后,停在了一栋,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工业大厦前。
林嘉欣跟着那个沉默的司机,走进了一部货运电梯。
电梯门打开。
她愣住了。
眼前,是一个她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巨大的,专业的录音棚。
那张英国产的,SSL调音台,像一艘停泊在陆地上的,精密的外星飞船,上面数千个按钮与推子,闪烁着细碎的,令人目眩的光。
墙边,立着一整排的,昂贵的机架效果器。
空气里,是恒温恒湿系统送出的,带着一丝电子设备特有味道的,冰冷的风。
陈峰就站在这艘“飞船”的中央。
他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那支被架在录音室中央的,德国产的,诺音曼U87麦克风上。
那支麦克风,在射灯的照射下,像一枚银色的,冰冷的子弹。
“去。”
陈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命令,穿透了这片由昂贵设备构筑的,绝对的安静。
“唱首歌。”
林嘉欣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机械地,走进了那间被厚重隔音棉包裹的,与世隔绝的录音室。
她戴上了那副能清晰听见自己呼吸的,森海塞尔监听耳机。
然后,她握住了那支冰冷的,沉甸甸的麦克风。
“随便什么都行。”
陈峰的声音,通过耳机,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林嘉欣闭上了眼睛。
她唱了。
唱的是一首她刚刚学会的,很简单的粤语童谣。
“虫儿飞,虫儿飞……”
她的声音很干净,像山顶融化的,第一捧雪水。
但是第二句,因为过分紧张,她的气息一乱,跑调了。
那个“飞”字,拐向了一个尴尬的,不属于任何一个音阶的角落。
控制室里,调音师的手指,下意识地,僵了一下。
林嘉欣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停了下来,攥着麦克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觉得,自己搞砸了。
搞砸了这辈子,唯一一次,可能的机会。
录音室外,却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突兀的掌声。
陈峰拍了拍手。
他隔着那块巨大的,冰冷的隔音玻璃,看着录音室里那个快要哭出来的,手足无措的女孩。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按下了通话键。
他的声音,通过那支价值连城的诺音曼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录音棚。
“就签你。”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将一份看不见的合约,钉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峰锐娱乐,最年轻的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