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机的轰鸣声与村民激动的方言争吵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山林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息。
姜眠和陆深快步走近。只见那穿着改良筒裙的年轻女孩,约莫二十出头,肤色是健康的蜜色,眉眼倔强,正张开双臂挡在推土机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激动地喊着:
“不能砍!这片槟榔林是阿祖阿婆们种下的,是我们寨子的根!林子里还有我们祭拜的山神石!你们不能为了修路就什么都推掉!”
她手中那片残破的黎锦碎片,在阳光下依然能看出原本绚烂的色彩和精致的蛙纹图案,但正如陆深所言,姜眠能清晰地“听”到,它内部一片死寂,灵性近乎完全枯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如同灰烬般的残响。
一个戴着安全帽的负责人模样的男人,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挥手:“小姑娘,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是政府规划的旅游公路,对你们寨子发展有好处!几棵老槟榔树而已,补偿款又不会少你们的!快让开,别耽误施工!”
“这不是几棵树的事!”女孩寸步不让,眼中闪着泪光,却更加执拗,“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的记忆!没有了这片林子,没有了山神石的庇护,我们寨子的魂就散了!而且……而且最近寨子里老的织锦,颜色都守不住了,图案也模糊了,阿婆们都说这是不好的兆头!肯定跟动这些老林子有关!”
她的话语引起了身后其他村民,尤其是几位年长者的共鸣,他们纷纷用方言附和着,情绪激动。
姜眠与陆深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女孩就是青霖长老故友的孙女,而她提到的织锦失色、图案模糊,显然与灵性被扼杀有关,绝非简单的自然褪色。
就在这时,姜眠手中的源初之棒再次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这一次,指向的并非那女孩手中的碎片,而是她身后那片幽深的、即将面临毁灭的古老槟榔林!棒身传递来的意念复杂而急切,有对那片林木生命力的亲和,更有对其中夹杂的、一丝与黎锦同源的阴冷气息的警示!
那邪异的力量,不仅侵蚀着织锦,似乎也蔓延到了这片被视为寨子根基的自然环境中!
“我去看看。”陆深低声道,他的“守物人”之眼能看到更具体的气息流转。他身形微动,如同融入环境般,悄无声息地绕向槟榔林的另一侧。
姜眠则深吸一口气,走向那群争执不下的人群。她来到那黎族女孩身边,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开口:“你好,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对黎锦文化很感兴趣。刚才听你说起织锦失色的事情,能详细说说吗?或许……我们能帮上点忙。”
女孩警惕地看了姜眠一眼,尤其是她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木棒(源初之棒被姜眠用普通布套包裹),但见她眼神清澈,语气真诚,不像是开发商的人,紧绷的神色稍缓。
“你们帮不了的,”女孩语气低落,摩挲着手中的碎片,“我叫阿雅(与之前的苗族阿雅同名不同人),是寨子里现在少数还在学织锦的年轻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寨子里保存的老锦,还有阿婆们新织的锦,颜色越来越暗,像是蒙了一层灰,织上去的图案也好像没了精神,锁不住线……连、连这‘絣染’的线,都好像染不上该有的颜色了!”
她越说越激动,将手中的碎片举到姜眠眼前:“你看这片‘蛙纹’锦,是我阿婆生前织的,以前颜色鲜亮得像活的一样,蛙纹好像随时会跳出来!可现在……现在它死了!跟寨子边上的泉水一样,没了魂!”
泉水的魂?姜眠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正想细问,忽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阿雅!不好了!旺堆叔在林子那边晕倒了!”一个年轻小伙气喘吁吁地跑来喊道。
阿雅脸色骤变,也顾不上和负责人争论,拔腿就往槟榔林里跑。姜眠心中一紧,立刻跟上。
在槟榔林深处,靠近那块被称为“山神石”的黝黑巨石旁,一个中年黎族汉子倒在地上,面色发青,呼吸微弱。陆深正蹲在他身边,双指并拢点在其眉心,一丝微不可察的乳白色光晕正试图驱散汉子脸上缠绕的、几乎看不见的黑灰色气息。
那气息,与黎锦、与沉骨渊的邪异之力,如出一辙!
“是‘瘴气’!肯定是动了山神石,惹怒了山鬼!”有老人惊恐地喊道。
陆深抬起头,与赶到的姜眠目光交汇,沉声道:“不是普通的瘴气。是有人在此地布下了汲取生命与灵性的阴损阵法,与毁掉织锦灵性的手段同源。旺堆叔只是恰好触动了一处阵脚,被反噬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块看似普通的山神石,以及周围几株明显比其他槟榔树显得萎靡不振的老树。
“阵法?”阿雅和围过来的村民都愣住了。
姜眠走到山神石旁,强忍着那阴冷气息带来的不适,将手按在粗糙的石面上。物语者的能力全力展开,这一次,她不仅“听”到了石头本身悠长的岁月记忆,更清晰地捕捉到了数道如同毒蛇般深埋地底、不断汲取着林地生机与某种无形“文化气息”的阴冷能量流!
这些能量流,最终都隐隐指向寨子后方,那片被当地人视为禁地的、云雾缭绕的深山。
“阿雅,”姜眠收回手,脸色凝重地看向女孩,“寨子里织锦失色,泉水无魂,还有旺堆叔晕倒,可能都不是偶然。有人……在偷走你们寨子的‘魂’。”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阿雅和所有村民心中炸响。
推土机的威胁尚未解除,更深层、更诡异的危机已然浮现。守护这片槟榔林,已不仅仅是保护自然环境,更是守护一个民族即将被窃取的文化之魂。
(第四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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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深的紧急救治下,旺堆叔脸上的黑气暂时被压制,人悠悠转醒,但仍十分虚弱。他睁开眼,看到围观的众人,尤其是陌生的姜眠和陆深,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阿雅连忙凑近。旺堆叔用极其微弱的气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后山……禁地……洞里……有……外来人……在……挖……亮晶晶的……石头……还……还动了……祖婆的……织机……”说完,他便再次昏厥过去。外来人?挖矿?动了祖婆的织机?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片被视为禁忌的深山!姜眠与陆深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决心——必须进入后山禁地,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