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次轮回
古尘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生活了十七年的山谷。晨雾如纱，笼罩着破败的村落，几缕微弱的炊烟升起，如同族人挣扎求生的意志，纤细却顽强。他怀中，紧贴着两份沉甸甸的物件：一份是穆老以生命为代价烙印在他脑海中的、指向葬神窟的残缺地图与零散传承；另一份，是青禾用鲜血与勇气，从某个异族外围据点拼死带回的、简陋却珍贵的《万族势力分布图》。
图上，以粗糙的线条勾勒出大荒模糊的轮廓，用不同的符号标记着已知强大种族的势力范围。金翅大鹏族的领地用一道刺目的金色羽翼标识，覆盖了广袤的东部区域，而他的目标——东荒葬神窟，则位于那片金色边缘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被标记着一个漆黑的骷髅头，旁边还有青禾以人族文字小心注释的两个小字：“禁地，死寂”。
“禁地……死寂……”古尘喃喃自语，指尖拂过那冰冷的注释，仿佛能感受到青禾当时刻下这两个字时的心悸。他深吸一口满含草木与尘土气息的空气，将心底最后一丝对故土的眷恋斩断，毅然转身，踏入了真正危机四伏、广阔无垠的大荒。
大荒的残酷，立刻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仅仅离开村落庇护范围半日，一场毫无征兆的酸雨便倾盆而下。墨绿色的雨滴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烧灼着地面，升起缕缕白烟。古尘狼狈地躲进一处天然石穴，听着外面“嗤嗤”的声响，看着洞口的地面被蚀出密密麻麻的坑洞，心中凛然。这还只是最寻常的天威。
他曾远远望见一群鬣狗般的生物，它们周身缭绕着暗红色的煞气，正在分食一头比房屋还大的蛮象。那蛮象哀嚎声震四野，却在短短数十息内被啃噬得只剩森白骨架。古尘屏住呼吸，将《鹏族裂空步》运转到极致，借助风势与地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绕行，不敢惊动分毫。
夜间，更是危机四伏。散发着幽蓝磷光的藤蔓会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向熟睡的旅人；看似平静的水洼边，可能潜伏着能瞬间将人拖入泥沼深处的无形水怪；甚至空气中飘荡的某些孢子，吸入过多便会致幻，让人在疯狂中走向死亡。
他凭借着初步领悟的《鹏族裂空步》，身形在复杂的地形中腾挪闪避，虽然速度远不及真正的鹏鸟，却也比寻常人族快捷灵巧数倍。更关键的是，胸口的至尊骨与脑海中的《轮回至尊经》，赋予了他一种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微妙感知。往往在毒虫暴起、异兽伏击的前一瞬，他心中便会警铃大作，得以提前规避。
一路跋涉，风餐露宿，与天斗，与地争，与无处不在的凶物周旋。数日后，当他翻越一座布满黑色锐石的山脊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骤然停步。
远方，天地仿佛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黑色死气，如同凝固的巨幕，笼罩着一片连绵的、形态怪异的山峦。那里没有绿色，没有生机，甚至连光线靠近都被吞噬、扭曲，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晦暗。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抑与排斥感扑面而来，仿佛在警告所有生灵——止步！
“葬神窟……”古尘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仅仅是远观，那弥漫的死寂与不祥，就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动摇。传闻连神明踏入其中也会陨落，绝非虚言。
他压下心中的悸动，仔细观察环境。葬神窟的入口，隐约可见是在那片死气最浓郁的山脉下方，一个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深不知几许的洞窟。而要接近那里，必须先穿过一片布满了嶙峋怪石、如同迷宫般的乱石林。
古尘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向下降落，踏入乱石林。石林寂静得可怕，连风声在这里都变得呜咽而扭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朽气息。
然而，就在他深入石林不过百丈，还未看清窟口全貌时——
“嗷呜——！”
低沉而充满嗜血欲望的狼嚎，骤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响起！
古尘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停下脚步。只见在他左、右、前三方的巨石阴影下，三双幽绿色的眼眸如同鬼火般亮起，死死锁定了他。
幽冥狼！
而且是三头已经完全成年的幽冥狼！它们体型壮硕如同蛮牛，覆盖着暗灰色的皮毛，皮毛下肌肉虬结。森白的獠牙裸露在唇外，滴落着粘稠的涎液。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流——那是浓郁到极致的阴寒死气，所过之处，连石头表面都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黑霜。它们的气息，每一头都堪比人族神泉境的修士，甚至更为凝练、凶戾！
“麻烦了……”古尘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心沉到了谷底。他苦海初成，神泉仅有一滴，对付一头幽冥狼都需要拼尽全力，甚至胜负难料。三头齐上，形成合围之势，这根本就是绝杀之局！
这三头畜生，显然是这片靠近葬神窟区域的霸主，将自己当成了送上门来的血食！
没有任何警告，也没有任何试探。正前方那头体型最为硕大的头狼，幽绿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与狡黠，它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吼，如同下达了攻击指令！
霎时间，左右两侧的幽冥狼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裹挟着刺骨的阴风与死气，一左一右，封死了古尘的闪避空间！而正前方的头狼，则后肢猛地蹬地，地面龟裂，庞大的身躯如同出膛的炮弹，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古尘的头颅！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凝聚的死气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麻痹他的神魂！
退路已被封死！左右夹击！正面绝杀！
电光火石之间，古尘的思维运转到了极致。硬拼？必死无疑！施展《鹏族裂空步》强行突围？气息已被锁定，三头狼的速度绝不比他慢，只会死得更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神。难道刚刚离开村落，就要葬身于此？穆老的牺牲，青禾的期盼，族人的希望……都要在此终结？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暴怒，如同火山般爆发！他还有最后的底牌！那尚未成熟，甚至可能反噬自身的——轮回之力！
生死一线，顾不了那么多了！
“轮回经，开！”
他面目近乎狰狞，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将苦海中那仅有的、方寸大小的死寂海洋所有神力，连同那滴珍贵的神泉之力，毫无保留地、绝绝地全部灌入胸口的至尊骨！
“嗡——！”
胸口的往生纹，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骤然爆发！不再是温润的微光，而是刺目欲目的璀璨光华！一股远超他目前境界负荷、仿佛能搅动时空、颠覆秩序的恐怖力量，被强行引动、抽取！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不是外界的实物，而是他感知中的、维系现实的某种“规则”或者说“时空”本身！
霎时间，天地失色，乾坤倒转！
古尘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猛地抛入了一条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时光长河之中！周围不再是寂静的乱石林，而是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扭曲的声音、汹涌澎湃的情感碎片，如同决堤的宇宙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脑海，撕扯着他的灵魂！
他看见了：
· 一片无垠的赤色大地，天空是燃烧的火烧云。一位身影模糊、却与他有着同源气息、胸口同样绽放着不朽光辉的伟岸身影，正与一条鳞爪遮天、咆哮震碎星辰的太古真龙搏杀！龙血如同天河决堤，炽热如岩浆，泼洒而下，将整个东荒大地染成永恒的赤色！那股战天斗地、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意志，霸道绝伦，几乎要撑裂他渺小的灵魂！（初代轮回骨宿主）
· 一场惨烈到极致的人族围猎，尸横遍野，血染山河。被围在中心的，竟是一位浑身浴血、却意气风发的青年！他手持一截莹白如玉的骨笛，身上伤痕累累，眼神却亮如寒星。在无数狰狞异族的包围中，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将骨笛横在唇边，吹奏出苍凉悲壮、却又充满不屈战意的曲调，同时放声高歌，歌声穿云裂石，正是那早已失传的——《人族不屈》！（穆青年时）
· 一座冰冷、坚固、闪烁着符文禁锢的金属牢笼。牢笼中，一个少女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正是青禾！她的十根手指，早已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白的指骨。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那断折的手指，蘸着自己身上尚未干涸的血液，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一笔一划，艰难无比地刻画着一个复杂到极致、蕴含着深邃空间奥义的阵法轮廓！她的眼中，没有绝望，只有如同野火般燃烧的不屈与执念！（青禾未死，在抗争！）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如同风暴般席卷。痛苦、愤怒、不屈、守护、牺牲……各种极致的情绪冲刷着他的意识。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时空碎片同化、撕裂的时刻，一个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心田：
“原来……往生，不是超度亡魂，让他们安息……”
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化作一片混沌，深邃如同宇宙初开，内里有无数微缩的世界在生生灭灭，演绎着轮回。这是轮回之眼在生死压迫下的初次显现！
“而是……让逝者的意志，让他们烙印在时光中的战斗本能与智慧，与我……并肩作战！”
这个念头一起，他福至心灵，强忍着灵魂被撕扯的剧痛，将所有的意念，如同聚焦阳光般，全力集中在那段关于青禾刻画神秘阵图的时空碎片上！
“青禾师姐！我看到了！你的坚持，你的抗争……助我！请将你的力量，借于我！”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将残存的所有神力与意志，灌注到与那道时空碎片的连接之中！
嗡——！
他身旁的时空，发出一阵清晰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下一个刹那，一个虽然模糊、却轮廓清晰、无比熟悉的虚影，瞬间在他身旁凝聚！
是青禾！
这个由轮回之力召唤而来的青禾虚影，与之前月光下无意识的残像截然不同！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属于她本尊的灵动，一丝深切的担忧与关切，她看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古尘，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鼓励的、令人心安的温柔笑容。
她没有言语，因为这只是她留在时光中的一道强烈印记，并非真正的灵魂。但她抬起那只完好、却同样虚幻的手，伸出食指，向着古尘的眉心，凌空一点！
一道完整、精妙、蕴含着高深空间奥义与青禾全部心血智慧的复杂阵图，如同醍醐灌顶般，瞬间打入古尘的脑海，并与他体内残存的轮回神力产生强烈共鸣！
小虚空挪移阵！
一个并非用于攻伐，却在此刻绝境中，成为了唯一生路的保命神技！
阵图的信息如同本能般烙印在古尘的意识中，他瞬间明悟了其原理与施展方法！
这一切描述起来漫长，实则都发生在幽冥狼扑击而来的瞬息之间！
正前方，头狼那散发着恶臭与死气的巨口，獠牙已然逼近古尘的面门！左右两侧的狼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即将触及他的身体！
“就是现在！”
古尘眼中混沌的轮回之光爆闪，依照脑海中的阵图指引，耗尽刚刚因明悟而勉强凝聚起的最后一丝神力，结合对周围空间的微弱感应，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并非踏在实处，而是踏在了某种空间的节点之上！
唰——！
他的身影，在三头幽冥狼锋利的爪牙即将撕裂他身体的刹那，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轰隆！”
三头幽冥狼收势不及，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巨响，死气四溢，将原地炸出一个浅坑。它们茫然地抬起头，幽绿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暴怒，疯狂地嗅着空气中那迅速消散的、带着奇异波动的气息，对着数十丈外，那葬神窟幽深入口的方向，发出了无比愤怒和不甘的震天咆哮！
数十丈外，葬神窟那冰冷、坚硬、弥漫着浓郁死气的入口处。
古尘的身影踉跄着显现出来，刚一出现，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地。浑身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脑袋里如同有千万根钢针在穿刺，这是神魂过度消耗与时空之力冲击的后遗症。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身旁。
那道青禾的虚影，正如同风中残烛般，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但她依旧带着那温柔而鼓励的笑容，静静地凝视着他，直到最终，彻底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葬神窟入口那更加浓重的死气之中。
古尘望着她消散的方向，尽管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神魂刺痛不已，但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找到了！
找到了使用这轮回之力的正确方向！它不是单纯的杀戮工具，而是连接过去与现在，汇聚逝者智慧与意志，为人族开辟未来的……希望之路！
他喘息着，挣扎着盘膝坐起，看向身后那三头依旧在乱石林中愤怒咆哮却不敢轻易靠近葬神窟范围的幽冥狼，又看向眼前那如同巨兽咽喉、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死寂与诱惑的窟窿。
“葬神窟……我来了。”
他低声自语，眼中燃烧着虚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休息，恢复。然后，深入这神明禁地，去寻找那补全经文的初代遗蜕，去寻找……穆老暗示的真相，去验证……青禾是否真的还在某处，坚持着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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