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散开时,姜小葵已经不在原地。
她走在最前面,脚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响。身后五人分散拉开距离,药篓压肩,脚步放得极稳。刚才那块断成两截的木牌还歪在路边,她没再看一眼。
路越走越宽,两边石墙逐渐高起,头顶的天光被切成细条。空气中飘来一股味道,像是陈年香灰混着煮烂的草根。她抬手捏了下鼻翼,低声说:“换左肩背,三人错步距。”
身后的暗探立刻调整姿势,两人靠左,一人居中掩护,动作整齐得像练过千百遍。其实只在出发前演练了一次。
前方出现一块新立的石碑,表面打磨光滑,刻着“玄音门”三个字。笔画深而规整,像是刚凿完不久。姜小葵走近,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却摸到了碑后一道凹痕。
钩状纹路,和西岭那块木牌上的一模一样。
她撕下一小片衣角布条,塞进缝隙里。布条露出一点红边,在青苔间不太显眼。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对旁边人说:“这地方挺讲究,连石头都擦得发亮。”
那人点头:“比咱们村祠堂还干净。”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石道尽头是座铁门,半开着,守门弟子坐在凳子上打盹。他们顺利混了进去。
进了山门,景象变了。院子里种着几株树,叶子发黄,枝干扭曲,像是被火燎过又浇了冷水。几个弟子在扫地,动作一致,抬手落帚的时间几乎分毫不差。
姜小葵盯着看了几秒,转头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四人会意,各自散开。
一个扮成卖炭的往东边去了,背上箩筐吱呀响;一个收旧书的晃着手里的麻袋,朝藏书阁方向走;补瓦匠蹲在屋檐下检查瓦片,手里拿着锤子;送药引的那个则直接去了伙房,说是来交货。
她自己披上斗篷,拎着个小竹篮,往山后绕去。
这片区域荒了不少,杂草长得比人高。她顺着干涸的溪谷往下走,脚下碎石一滑一滑的。走到墙根处,她停下。
砖缝里有东西。
她蹲下来仔细看,那些痕迹不是刻的,更像是用血画上去的。颜色暗红,形状弯弯曲曲,像蛇缠着骨头。更奇怪的是,它们在动。不是风吹草动的那种晃,而是缓慢地、一点点地改变位置,好像活的一样。
她伸手想去抠一点下来,右眼尾突然一烫。朱砂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紧接着手腕上的布条微微震动,金色符文一闪即逝。
她立刻咬住舌尖,把那股热气压下去。额头出了层汗。
锅铲从腰间抽出一寸,铲面贴地轻轻一刮,取下一点粉末装进袖袋。然后从篮子里抓了把草汁,抹在墙上盖住痕迹。草汁滴下来的时候,那符文扭了几下,不动了。
她收起铲子,正准备离开,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她贴着墙根往后退,刚拐过墙角,十几个弟子已经从两侧包抄过来。每人手里都拿着铁链,链条垂在地上发出哗啦声。
为首那人穿着灰袍,胸口绣着一朵黑花。他开口说话,声音平得没有起伏:“外邪侵界,拘魂锁魄。”
其他人跟着重复,一字不差。
姜小葵站在原地没动。右手慢慢移到腰间,握住了锅铲柄。她没掏出来,只是让掌心贴紧金属的凉意。
“我不是敌人。”她说,“我是青岩村姜氏后人,来找十年前走失的姑母。”
灰袍人没回答,只抬起手。铁链绷直,所有人向前逼近一步。
她往后退了半步,脚跟碰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砖头一歪,底下露出一角布料,颜色发灰,像是旧衣碎片。
她不动声色把脚挪开,遮住那块布。
“我姑母叫柳芸。”她继续说,“当年她来玄音门学艺,后来就没回去。家里一直惦记着。”
灰袍人终于开口:“你说她是哪一年来的?”
“天启七年。”她说,“那年村里闹瘟病,她为了采药才出门的。”
对方沉默几秒,忽然问:“你怎么证明你是她亲戚?”
她笑了下:“我要是有信物,还能在这儿跟你们磨嘴皮子?”
周围弟子眼神依旧呆滞,但有人开始低头看地,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
她心里一紧,知道不能拖太久。
正想着怎么脱身,忽然听见一声闷响,从东边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炸了,震得地面微颤。
灰袍人皱眉,转头看向那边。
她抓住机会,把手伸进袖袋,摸出一小撮香灰。这是大长老给的,专门用来传讯。但她现在不敢烧,怕暴露位置。
脚步声又响起,这次是从西边来的。
一个补瓦匠打扮的人匆匆跑过来,脸上沾着灰,手里还提着锤子。他看见这边阵仗,愣了一下,大声喊:“哎哟!这位大姐你也在这儿?刚才伙房塌了半边墙,管事让我找人帮忙!”
他说着就往姜小葵这边走,顺手把她拉了一把:“你还愣着干嘛?不去帮忙回头扣工钱!”
她顺势往前踉跄两步,脱离了包围圈中心。
灰袍人盯着补瓦匠:“你是哪个院的?”
“戊字三号房!”那人答得飞快,“姓赵,专修屋顶漏水!您要不信去问工头老李!”
对方还没反应,那边又传来一声响,这次更近。
补瓦匠拉着姜小葵就走:“快点快点!再晚墙全倒了!”
两人一路小跑,拐过两个弯,钻进一条窄巷。
直到看不见人影,她才停下。
“你怎么脱身这么快?”她问。
“我把他们厨房灶台炸了。”补瓦匠咧嘴一笑,“就说柴火太潮,点着就崩。”
她点点头:“干得不错。”
话音未落,远处钟声响起,三长两短。
这是约定的联络信号——有人发现异常,需立即汇合。
她看了眼天色,太阳偏西,影子拉得很长。
“走。”她说,“先找个地方清点收获。”
补瓦匠应了一声,正要动身,忽然压低声音:“等等。”
前方巷口站着一个人。
穿着杂役服,低着头,手里抱着一摞旧书。书页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抢救出来。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个去收旧书的暗探。
但他眼神不对。
和别的弟子一样,空洞,平静,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