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回来报信儿没多久李长晟就回来了。昨晚事出紧急,他把福生和蔡二都叫走了,又怕梁蘅着急,事情一完便赶了回来。
李长晟在外头的事情梁蘅也不懂,见他好好地回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赶忙给他弄洗澡水洗澡、收拾。
梳洗完,李长晟坐在桌前大口地喝着粥。梁蘅坐在椅子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道:“今日可能歇歇了?”
“歇一会儿吧,晚些时候还要出去。你不必等我,早些睡吧。”李长晟放下碗说道。
翠柳忙接过李长晟的空碗又盛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梁蘅喜欢看他吃饭,每一口都吃得大口爽快,没有半分拖沓,透着一股痛快劲。
“你再用些饼吧,粥可不顶饿!你们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梁蘅问道。
李长晟端着碗的手顿了顿,含糊道:“上值嘛,只管听上官安排便是。”
梁蘅其实并不关心他上值的事情,反正她也搞不明白的。他们夫妻现在挺好的,成亲也这么久了,梁蘅渐渐没了亲近时的慌乱,虽然还免不了淡淡的羞涩,但她已经完全适应了为人妻的角色,生活中有一种趋于平静的喜欢。
相比之下,李长晟看梁蘅时眼底的热意,还如春日的太阳般热烈。他对梁蘅的喜爱连自己都惊讶,这种既浓烈又柔软的感觉是他在莫氏身上从未体验过的。以至于在某一天清晨他醒来的时候,看着身旁熟睡的梁蘅,才猛然意识到,从前他真的错了,他愧对莫氏,因为他从未爱过她,那时候他根本不懂爱为何物。常言道:大丈夫行事,既出无悔,可是他现在后悔了。
“我不在家,你也别拘在屋里,让翠柳她们陪着出去逛逛,京城里好吃的好玩儿的多着呢!”李长晟眉眼含笑地看着梁蘅,带着宠溺的声调。
梁蘅偏过头,抬眼时眼尾都带着笑意,嘟囔道:“哪有天天往街上跑的。”
“哦,对了!昨日程原授官了大理评事。”梁蘅才想起来跟李长晟说这件事。
李长晟颇感惊讶,他昨天太忙并未留意到这个消息:“怎会去了大理寺?”
原来以为程原家族门第不显,虽名次高居探花,但既无名师引援,又无贵胄提携,多半要被派去外州做个通判或县丞,熬个三年、五年也不见得有回京的指望,没想到竟然入了大理寺。也不知今年其他举子的授官是如何,单从程原这儿看似乎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大理评事听说是从八品的官,那程原是要留在京城了吗?”梁蘅并不十分懂官场上的这些官职品级,只是晓得些皮毛。
李长晟收回思绪解释道:“这不好说,程原刚刚入仕,多半都是‘寄禄官’,肯定是要差遣任职的。”
“过两天他就要返乡祭祖,也不知二妹妹回去以后两家把亲事定得怎么样了。”梁蘅还是惦记梁纾,这桩婚事怎么说也是她从中撮合的,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在她心目中有些特别的人,这种双重珍视下的情感难免牵挂不下。
一旁伺候的翠柳,一边听他们夫妇说话一边给李长晟盛汤,端着汤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瓷勺磕在碗沿,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她慌忙垂低了头,指尖扣紧了碗底,将失态掩了下去。
近来翠柳伺候总不如从前仔细,李长晟未曾在意,梁蘅却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这丫头怎么心神不宁的样子,难道是福生又缠着她了?看来,这一个院儿里住着确实有些麻烦。
晚些时候李长晟果然又出去了,梁蘅等到点灯也不见回来,担心他又是通宵不归,便对奶娘吩咐道:“让厨房给二爷熬些银耳羹留着吧,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奶娘晓得她心疼夫君,答应一声就往厨房去了。刚出了正房就看见翠柳在外头廊下。翠柳在外头打转了好一会儿了,冷不防碰见奶娘,顿时腿先软了半截。
自从上次奶娘敲打过翠柳后,就一直暗暗地观察她。翠柳是个伶俐的姑娘,眼明心细,处事妥帖,又对梁蘅忠心,奶娘其实是很喜欢她的,所以才不忍心她走错了路。
“翠柳你干啥呢?”奶娘问道。
翠柳心里藏着事儿,不自觉地声音都弱了八度:“我,我没干什么......”忽然间乱了方寸,话都说不出来了。
奶娘挑眉打量着她,那种探究、审视的眼神没有半分掩饰,直直地落在翠柳身上。
翠柳只觉得后背发紧,明明奶娘没有说一句重话,可那眼神像带着尖儿,轻轻刮过她的心口,火辣辣地发痛。一股压不住的赌气“腾”地从心口窜出来,翠柳一直压抑的理智瞬间破碎,她没等奶娘再开口,径直走到正房门口,撩起帘子进了屋里。
梁蘅正在榻上拿着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翻,什么也没看进去。见翠柳绷着一张脸进来,奇怪道:“你怎么了?”
翠柳攥着衣角的手湿漉漉的,她走到梁蘅面前扑通跪了下去。梁蘅满是诧异,她连脾气都很少对着丫鬟发的,更别说让翠柳她们几个跪着说话了。
“你到底怎么了?是福生惹着你了吗?”梁蘅想都没想就以为是翠柳受了委屈。
翠柳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对梁蘅说道:“少夫人,奴婢想求您个恩典!程公子那边现如今缺人手照料,奴婢愿意过去伺候,求您成全。”
“你在说什么?”梁蘅着实被惊着了,顺手把手里的书扔在了榻上。“你想去伺候程原?谁提的?他吗?”
“不是程公子,是......是奴婢自己想去伺候的。”翠柳仰起头看着梁蘅,眼神赧然却坚定,一种既怕又勇的情绪鼓舞着她不能退却。
梁蘅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这简直是胡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程公子若是需要奴仆自然晓得安排,你是我的丫鬟,岂有自荐的道理?”
翠柳一颗心激烈地跳动,连指尖都在轻轻发颤。她知道自己是昏了头,竟然还是忍不住跑到少夫人面前来犯傻。身份悬殊如隔云泥,这样的请求本就荒唐,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一旦动了明知不可为的念头就再也割舍不下。她清楚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却仍抱着最后一点微末的勇气不肯放弃。
奶娘已经悄悄跟着进了屋里,她早明白翠柳的心思,却没防住这丫头跑到少夫人面前来胡言乱语。既怨翠柳不懂事,又怕梁蘅生气,她上前来拉翠柳:“糊涂的丫头,还不赶紧出去。”
翠柳被奶娘从地上拖了起来,又被推搡着往门口撵。
梁蘅沉声喝道:“回来!”
奶娘紧蹙着眉扭头看向梁蘅,缓缓松开了紧拽着翠柳的手。翠柳走回梁蘅面前又跪了下去。
梁蘅目光沉沉落在翠柳身上,眼底浮着无奈和探询:“你喜欢他是吗?”
刚才某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了梁蘅的脑子里,疑团仿佛被突然扯开,瞬间清明,原来这些日子翠柳的种种反常皆源于此。
梁蘅的话音刚落,翠柳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地就下来了。她张了张嘴,喉间堵着团湿软,刚刚胆大得不管不顾,此时那个字却又不敢说出口了。压在心底那么久的心事,终于还是被少夫人一语道破。既有秘密见光的忐忑,更有找到出口的宣泄,眼泪止也止不住。
翠柳哭得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回想起来只要是关于程原的事情,翠柳总是特别的上心;每每说到程原,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难怪她看不上福生了,原来心里早有了他人。
梁蘅忽然感觉心累得厉害,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翠柳眼底带着水光,心里慌乱:“少夫人,我......”她与梁蘅向来亲近,从未想过会让她伤心。此刻见梁蘅疲惫的表情,心中泛起了一丝后悔。
奶娘叹了口气,把翠柳送了出去。她活了大半辈子,翠柳这样的心思其实早见得多了。别说是翠柳,就是梁蘅,也与程原没有可能。若有可能,她倒是希望程原和梁蘅能成一对,当初在边关的时候,程原对梁蘅的关心、焦急,哪里瞒得了人。
程公子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从前就高不可攀,更何况如今功成名就。依她说,二小姐梁纾若不是机缘巧合,恐怕也是够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