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被软禁的慈安宫,比静心苑更显萧索。朱漆宫门落了锁,铜环上锈迹斑斑,廊下的宫灯蒙着厚厚的灰,白日里也透着股阴沉沉的死气。
雨柔提着食盒站在宫门外时,看守的禁军统领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了锁。“娘娘,陛下有旨,只许您一人进去,且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庭院里的杂草长到了半人高,曾经修剪整齐的玉兰树歪歪斜斜,断了根枝桠,像只垂着的手。
“谁来了?”正屋传来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警惕。
雨柔掀帘进去,只见太后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宫装,发髻用根木簪挽着,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她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盏残烛,烛芯结着长长的烛花,昏黄的光只照亮了半张脸。
“是我。”雨柔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刚做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听说您这几日不怎么进食。”
太后抬眼,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咳意:“怎么?来看我笑话?还是来问当年林家的事?”
雨柔没回答,只是盛了碗莲子羹递过去:“先趁热吃点。”
太后没接,手在袖中摸索着,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扔在桌上:“这个,你拿走吧。”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林”字——与雨柔一直收着的那半块,恰好能拼在一起。
“这是……”雨柔的指尖微微发颤。
“当年你父亲把林家分为两脉,一脉留在京城,一脉去了江南。”太后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是江南那脉的旁支,这块玉佩,是你祖父给我的。”
雨柔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难怪太后当年虽打压林家,却总在关键时刻留一线生机,难怪她对林家旧事如此清楚——原来她竟是林家的人!
“您……”
“别叫我太后。”她打断雨柔,指尖抚过玉佩的裂痕,“当年我入宫,本是想查清京城一脉的冤案,却没想到一步步陷进权力里,最后竟成了帮凶。”她的声音带着悔意,“李院判构陷林昭仪之父,是我默许的;靖王私运黄金,我也收了他的好处……我以为能靠这些换来权势,查清真相,到头来却成了亲手埋葬族人的刽子手。”
烛花“啪”地爆开,照亮了她眼角的泪。“京畿卫指挥使叛乱那晚,我在窗缝里看着禁军围上来,忽然就想通了。这宫里的权势,就像这残烛,看着亮,烧到最后只剩一摊灰。”
雨柔握着那半块玉佩,忽然明白为何林昭仪的父亲会被构陷得如此顺利,为何太后对林家的态度始终矛盾——原来她一直在“清理”与当年冤案无关的旁支,想借此掩盖真相,却终究越陷越深。
“您知道真正的主谋是谁?”
太后摇了摇头,咳得更厉害了:“我只知道,当年调换林家粮草的手谕上,有个极淡的‘北’字印记……或许与北狄有关,或许……”她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墙角的旧木箱,“里面有本账册,是我偷偷记的,或许能帮你。”
雨柔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有本泛黄的账册,上面记录着太后多年来的收支,其中几笔大额银两的去向,都指向了北境的一个小镇——正是秦岳如今驻军的地方。
“这些银两……”
“是给秦岳的。”太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他是林家的人,怕他在北境受委屈,又不敢明着帮,只能偷偷托人送些钱物。没想到啊,最后还是他带兵围了慈安宫……”
雨柔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秦岳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一直暗中接济他的“好心人”,竟是被他亲手软禁的太后。
半个时辰的梆子声响起时,雨柔将玉佩收好,拿起账册。“您……还有什么想说的?”
太后望着窗外的杂草,忽然笑了:“告诉林昭仪,她父亲的冤案,我对不起他。若有来生……”
话没说完,她的头歪向一边,手里的木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盏残烛,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点光。
雨柔站在原地,看着藤椅上再也不会动的身影,忽然觉得这深宫像个巨大的泥潭,无论你最初抱着怎样的目的踏进来,到最后都只剩满身污泥,或是化为一抔黄土。
走出慈安宫时,阳光刺眼。禁军统领锁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咔哒”一声,像给这段尘封的往事,上了最后一把锁。
青禾在宫门外等着,见她出来,慌忙递上披风:“姑娘,秦将军从前线传回捷报了!说大败北狄,不日就能班师回朝!”
雨柔接过披风,指尖触到里面的玉佩,两块拼在一起的“林”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天空湛蓝如洗,像是在迎接凯旋的归人。
或许,这深宫的泥潭里,终究还是能长出干净的花。比如林昭仪的琴音,比如秦岳的铠甲,比如……她手中这还没写完的结局。
风穿过宫墙,带着远处传来的隐约号角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雨柔握紧了账册,转身往畅音阁走去——该告诉林昭仪这个消息了,她的《将军令》,终于能有机会奏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