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殿深处的寝宫内,随着路无涯一声令下,沉寂被急促而有序的忙碌取代。
鬼枯手不愧为魔医谷大长老,在最初的惊惧过后,迅速展现出顶尖医者的素养与魄力。他一边指挥着另外两位魔医准备布阵所需的各种罕见材料——万年玄阴玉、九幽冥泉水、冰魄魔莲籽、以及大量用于稳定神魂的安魂香与固本培元的魔界圣药;一边亲自以秘法,小心翼翼地引导白茯苓心口处那缕源于涅盘凰血晶的微弱光芒。
这过程需极端精细。凰血晶的力量霸道而矛盾,既要利用它作为调和冰火本源的“中和媒介”,又要防止其过于炽烈的涅盘之火刺激到本就脆弱的灵胎与母体。鬼枯手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勾勒出一道道阴柔诡谲的魔纹,如同最耐心的渔夫,一丝丝地“垂钓”着那金红光芒中的温和生机,将其编织成一张柔韧而温暖的能量网。
与此同时,他命人在暖玉榻周围,以特定的轨迹和符咒,布下魔域最高深的温养阵法之一——“九幽养魂阵”。此阵能汇聚至阴至纯的魔界本源之气,模拟出极度稳定且能量充沛的环境,更有固魂安神之效。但为了契合灵胎需求,鬼枯手对阵法做了大胆改动,在阵眼处加入了大量冰属性宝物,并试图以自身精纯魔力为引,模拟出接近沈清辞冰系本源的“伪寒源”。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路无涯的本源魔气至阳至烈,与冰寒属性天生相冲。他只能强行逆转部分魔气,以损耗修为和承受反噬为代价,提炼出那一点稀薄的、不稳定的“阴寒之意”。当他将这股带着强烈个人印记、却又努力模仿沈清辞气息的力量注入阵眼时,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血瞳深处掠过一丝痛楚与烦躁,却被他死死压住。
一切准备就绪。
白茯苓被轻柔地置于阵法中央的暖玉榻上。她依旧昏迷着,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只有眉心偶尔的微蹙和睫毛的轻颤,显露出她神魂深处承受的痛楚。
鬼枯手深吸一口气,与另外两名魔医分立三角,同时掐动法诀。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魔咒在寝宫内回荡,与“九幽养魂阵”的光芒交相辉映。
首先被激活的是阵法。幽暗的光芒自地面升腾,形成一个半透明的黑色光罩,将暖玉榻笼罩其中。光罩内,温度骤降,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晶,缓缓飘落,却并未带来刺骨的寒冷,反而有种奇异的、能安抚躁动灵魂的静谧感。阵眼中,那缕被路无涯强行提炼出的“伪寒源”开始发挥作用,散发出与沈清辞同源却又迥异的冰寒气息,缓缓弥漫。
紧接着,鬼枯手引导的那张由凰血晶能量编织成的“温和生机网”,如同最轻柔的纱幔,缓缓覆盖向白茯苓的小腹,将那股淡蓝色的、因不安而微微紊乱的灵胎光晕轻柔包裹。
接触的刹那,灵胎光晕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有些抗拒这陌生的、却又带着温暖生机的力量。但在阵法提供的稳定冰寒环境与温和生机的双重安抚下,这种抗拒很快减弱。那金红色的能量网如同拥有生命,丝丝缕缕地渗入淡蓝色光晕内部,开始温和地调和其中那冰与火两种冲突的本源。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冰与火的调和需要极度精确的控制,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冲突。鬼枯手全神贯注,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枯瘦的身体因为过度消耗和精神高度集中而微微颤抖。另外两名魔医也脸色发白,竭力维持着阵法的稳定和能量的输送。
路无涯站在阵法之外,血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阵内的情形,周身魔气不稳地波动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注入阵眼的那股力量正在飞速消耗,带来的反噬如同钝刀割肉,但他纹丝不动,只是死死盯着白茯苓小腹处那逐渐变得平和、光芒开始内敛的淡蓝色光晕。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在鬼枯手一声压抑的低喝中,那淡蓝色的灵胎光晕彻底平静下来。光芒不再闪烁,而是如同陷入最深沉的睡眠般,稳定地、极其缓慢地脉动着。其内部,冰与火的冲突被那张金红色的能量网暂时“冻结”和“调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灵胎对外界能量,尤其是对母体本源的疯狂汲取,终于……停止了。
不仅如此,在阵法和凰血晶能量的共同作用下,灵胎似乎真的进入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胎息”状态。它对能量的需求降到了最低点,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被动地吸收着阵法提供的、经过伪寒源过滤和凰血晶中和的温和能量,用于维持最基本的生命活动与缓慢成长。
“成功了……暂时成功了……”鬼枯手虚脱般后退一步,被旁边一名魔医扶住,他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灵胎已陷入深度沉睡,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对母体构成威胁。”
路无涯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站稳。血瞳中的暴戾与焦虑消退了些许,但眼底的阴霾依旧浓重。他挥手示意魔医们可以稍作休息和处理后续,自己则迈步走入了阵法范围。
九幽养魂阵的光芒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通道。他走到暖玉榻边,低头凝视着白茯苓。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楚似乎舒缓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平稳绵长。最明显的变化在小腹——那里不再有那种隐隐的、令人不安的悸动和抽取感,那圈淡蓝色的光晕也变得极其淡薄内敛,如同冬眠种子外包裹的冰壳,静静沉睡着。
他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拭去她眼角未干的一丝泪痕(或许是在昏迷中无意识流下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然后,他的目光落回她的小腹,眼神复杂至极。那里孕育着沈清辞的孩子,是他最嫉妒也最不愿面对的存在。可也正是这个孩子的疯狂汲取,几乎将她推向绝路。如今,他亲手(或者说,下令)让这个孩子沉睡,暂时解除了对她的威胁,但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憋闷与……一丝隐痛。
“白茯苓……”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你听着。”
“本尊不管这是谁的种。既然它在你肚子里,既然它差点害死你,那它的命,现在归本尊管。”
“本尊让它睡,它就得睡。在本尊允许之前,它不许再闹你,不许再吸你半点力气。”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悬停在她小腹上方,并未触碰,仿佛在隔空对着那个沉睡的灵胎宣告:
“你给本尊老老实实睡着。等你娘……等这个女人,养好了伤,有了力气,本尊自然会让你醒来。”
“若是你再敢让她有半点不适……”他血瞳中寒光一闪,未尽的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说完,他收回手,重新看向白茯苓沉睡的面容,语气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至于你……给本尊快点好起来。”
“神界那些破事,那些烂人的闲话,都跟这里没关系了。”
“这里是魔域,是本尊的地盘。本尊说了算。”
“等你醒了,本尊带你去把魔域那些不听话的杂碎都清理干净,兑现你的‘承诺’。”
“然后……”
他顿了顿,血瞳深处翻涌着幽暗的光芒,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然后,本尊再带你去别的地方。去凡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没人能再给你委屈受,也没人能再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立下一个不容违背的誓言:
“记住,白茯苓。”
“从你踏进万魔殿那一刻起,你就是本尊的人。”
“你的命,你的伤,你的仇,你的未来……都归本尊管。”
“谁敢再动你,本尊就让他——神形俱灭,永堕无间!”
话音落下,寝宫内一片寂静。只有九幽养魂阵的光芒无声流转,暖玉榻上的人依旧沉睡,仿佛并未听见这霸道至极的宣言。
但路无涯知道,她总会醒的。
而在她醒来之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稳定魔域,搜寻能彻底治愈她伤势和根除蚀魂魔气的方法,还有……处理一些该处理的人和事。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离开了寝宫。黑袍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冷的、属于魔域之主的凛冽气息。
寝宫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内里的静谧与温暖隔绝。
门外,是魔域永恒的黑夜,与等待着魔尊去征服或毁灭的一切。
而暖玉榻上,沉睡的战神与她腹中同样沉睡的灵胎,在魔尊以霸道和代价换来的短暂安宁中,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未来如何,无人知晓。
但至少此刻,在这片混乱与秩序并存的魔土上,有人愿意倾尽所有,为她撑起一方暂时的、不容侵犯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