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同指间流沙。
转眼间,当年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在公寓楼道里红着耳朵叫“姐姐”的体育生陆星野,和那个在酒吧光影里慵懒魅惑、在商界谈判桌上冷冽决断的苏挽月,都已步入了沉稳的中年。
他们的生活早已形成了外人难以理解的、却自洽无比的稳固模式。
陆星野依旧是那个将苏挽月捧在掌心、将家打理得温暖妥帖的“田螺姑娘”,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纹,眼神却依旧清澈,望向苏挽月时,那份依赖与迷恋从未因岁月而消减,反而沉淀得更加醇厚。
苏挽月也早已彻底掌控家族企业,气场愈发强大,岁月格外厚待她,只在她身上增添了成熟的风韵与不怒自威的气度。
她习惯了身边有这个男人的存在,习惯了他的照顾,他的唠叨,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带着傻气的忠诚。
随着年岁渐长,双方父母从最初的观望、无奈,到后来也渐渐默许,再到近几年,开始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催婚。
尤其是陆星野的父母,看着儿子死心塌地跟了苏挽月这么多年,终究是希望有个名分,能让这份关系看起来更“正常”一些。
一次家庭聚会后,陆星野开着车,苏挽月坐在副驾闭目养神。他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他这个年纪罕见的、属于少年人的忐忑:
“姐姐……爸妈他们……又提起了。你……想过结婚吗?”
车内陷入一片寂静。苏挽月缓缓睁开眼,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窗外流转的霓虹,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反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如果我说不想呢?”
陆星野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他侧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柔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或失望,只有全然的接纳:
“那也行啊。”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只要我能一直待在姐姐身边,有没有那张纸,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是姐姐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名分?他早就不在乎了。从她当年在别墅里,对着她父亲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时;从她同意他搬进公寓,将两只瓷猫并排放在一起时;从她默许他去接她下班,在他怼完人后说他“出息了”时……他早已在她无声的纵容和占有中,得到了超越一切形式的安全感。
苏挽月听着他毫不犹豫的回答,看着他眼中那片依旧为她燃烧的、纯粹的星火,心中那片冰封了数十年的冻土,终于在无人窥见的角落,彻底消融,化作一片温柔的湖泊。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日子依旧如流水般平静地向前。他们没有孩子,但他们的世界从未空旷。有彼此,有共同经营的家,有数不清的、只属于他们的回忆,这就足够了。
直到又一个寻常的傍晚。
头发已见花白,但身姿依旧挺拔的陆星野,正戴着老花镜,在厨房里仔细地剔除鱼刺,准备苏挽月爱喝的鱼汤。餐厅的灯光温暖,将他的身影拉长。
苏挽月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看着这个用了一辈子时间,将她从神坛拉回烟火人间的男人。他不再年轻,动作甚至有些迟缓,但那份专注和爱意,却比年轻时更加厚重。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打破了这持续了数十年的平静:
“陆星野。”
“诶!姐姐,怎么了?汤马上就好!”陆星野连忙应道,端着汤碗转过身。
苏挽月看着他,目光在他布满细纹却依旧俊朗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谈论明天天气般的随意语气,清晰地说道:
“明天,找个时间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吧。”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陆星野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汤汁溅出来一些,他也浑然不觉。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挽月,嘴唇哆嗦着,花镜后的眼睛迅速弥漫上一层厚厚的水雾。
“姐……姐姐……你……你说什么?”他声音颤抖,几乎语无伦次。
苏挽月看着他这副傻了几十年,到老也改不了的样子,轻轻“啧”了一声,拿起纸巾,示意他把汤碗放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抬眼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带着温柔戏谑的弧度:
“我说,明天去领证。”她顿了顿,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那副快要哭出来的傻样,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独特的调侃和怜惜,
“总不能……老都老了,还让你做一个没名没分的老丫鬟吧?”
“……”
陆星野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被安抚的孩子,又像个盼了一辈子终于梦想成真的傻瓜,哭得不能自已。
他丢开纸巾,踉跄着走过去,像几十年前那样,不管不顾地、用力地将苏挽月拥入怀中。他把满是泪水的脸埋在她依旧带着冷香的颈窝,声音哽咽得破碎不堪:
“姐姐……姐姐……我愿意……我做姐姐一辈子的老丫鬟也愿意……呜呜……”
苏挽月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她抬起手,轻轻拍着他不再年轻却依旧宽阔的背脊,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温柔地洒满卧室。苏挽月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她有些诧异,这么多年来,陆星野总是比她醒得晚,像个需要充足睡眠的大型犬。
她披上睡袍走出卧室,听到浴室传来水声和隐约的、不成调的哼歌声。走到客厅,只见沙发上整齐地放着两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衣服,一套是她常穿的香槟色真丝衬衫和米白色长裤,另一套则是崭新的深蓝色休闲西装,搭配浅灰色羊绒衫,连领带都精心挑选好了,是沉稳的暗红色条纹。
过了一会儿,陆星野从浴室出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甚至还用了一点发胶定型。他脸上带着沐浴后的红润,看到苏挽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姐姐,你醒啦!你看我穿这套怎么样?”他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衬衣下摆,虽然身材保持得极好,但毕竟年岁不饶人,这套精心准备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少了几分年轻时的跳脱,多了几分沉稳的帅气。
苏挽月倚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他,看着他眼角深刻的皱纹和那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软。
她缓缓走过去,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歪的领带,语气带着历经岁月沉淀后的、独特的调侃:
“老都老了,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
陆星野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他的手心因为激动而有些汗湿,却温暖依旧。他看着她,眼神认真得像是在宣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不一样,姐姐。”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今天……今天是我成为姐姐‘正式’老公的日子!必须得好看!”他把“正式”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这两个字承载了他一生的期盼与重量。
苏挽月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混合着激动、幸福和一点点紧张的水光,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数十年如一日的灼热温度,心中最后一点冰封的棱角也彻底被磨平。
她反手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如同无数次安抚他那样,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笃定:
“是。”她看着他,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受法律保护的……正式夫妻了。”
“正式夫妻……”陆星野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从眼角滑落。
“对!正式夫妻!姐姐,我们快换衣服!别去晚了!”
他像个陀螺一样忙碌起来,帮苏挽月拿出搭配好的衣服,又自己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出门时,他紧紧牵着苏挽月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生怕这是一场梦,一松手就醒了。
去民政局的路上,他坐在副驾驶,一直侧着头看着开车的苏挽月,眼神痴痴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姐姐,证件都带齐了吧?”“照片,我准备了我们去年去瑞士拍的那张,你说好看。”“姐姐……”
苏挽月目视前方,偶尔应一声,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当那两个红色的、沉甸甸的小本子拿到手里时,陆星野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他翻开,看着并排贴着的照片,看着下面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夫妻关系”那四个字,眼泪再次决堤。
他转过身,不顾周围零星几个办事人员好奇的目光,用力地、珍重地抱住了苏挽月,把脸埋在她依旧纤细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幸福:
“姐姐……老婆……我们终于……是夫妻了……”
苏挽月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这个陪伴了她大半生的男人激动的心跳,抬手轻轻回抱住他不再年轻却依旧坚实的背脊。
阳光从民政局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将两人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从“弟弟”到“男朋友”,从“暖床丫鬟”到“正宫”,再到如今白发苍苍的“正式老公”……
这条路,他走了一辈子。
而她,终于在他生命的尾声,给了他一个最世俗,却也最郑重的名分。
无关财产,无关世俗眼光,只关乎这份持续了一生的、笨拙而忠诚的爱意,得到了它应有的归宿。
回家路上,陆星野紧紧攥着那两个红本本,像是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少年。
“老婆,”他凑近开车的苏挽月,小声说,带着点羞涩和巨大的满足,“今晚,我给你做好吃的!庆祝我们……新婚快乐!”
苏挽月侧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眼里的星光,轻轻点了点头。
“好。”
车窗外的世界车水马龙,而他们的车内,流淌着历经岁月洗礼后,愈发醇厚动人的温情。
名分虽迟,但爱,早已深入骨髓,与生命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