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苏挽月没有选择清晨,而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带着张妈和小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座生活了数月的小院。
她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明确去向的线索,却精心布置了一个充满暗示的现场。
她让张妈和小桃从后门先行离开,在镇外约定的地点等候。自己则留在最后,进行最后的布置。
在寝室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她放下了那半支断裂的血玉簪。
断口参差,仿佛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掰断,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簪子旁边,她放置了一页看似被匆忙遗落、又被火燎烧了一角的诗笺。上面是她模仿原主芸娘那略显稚拙的笔迹,抄录的半阕词: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纸笺的边缘有焦痕,仿佛主人曾在极度痛苦或仓促间,想将其焚毁,却又因故未能完成。这几个字,搭配那断裂的玉簪,无声地诉说着一种“情意已断”、“通信无门”的绝望。
做完这一切,她冷静地环顾四周,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她真实意图的破绽,然后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渐亮的晨曦中,与张妈小桃汇合,迅速离开了这个小镇,去向成谜。
萧煜的人,几乎是踩着苏挽月离开的脚印找到了这处小院。
当搜寻的暗卫将那座空无一人的宅院情况,以及那半支血玉簪和烧焦的诗笺呈到萧煜面前时,他正在书房对着地图焦灼地分析她可能去往的方向。
看到那熟悉的、属于“挽月”的半截玉簪,萧煜的手猛地一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果然在这里待过!可为什么是断的?!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那页诗笺上。“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几个字如同带着血泪,狠狠撞进他的眼底!锦书难托……难托……是因为无法传递消息吗?所以她不是不想联系他,而是……不能?!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连日来的愤怒与不解,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就在这时,负责追踪的另一路心腹带来了一个更让他心惊的消息:“王爷,属下等在探查小镇时,发现除了我们的人,还有另一批形迹可疑的高手也在暗中搜寻挽月娘子的下落!看其行事作风,不似寻常江湖人士,倒像是……世家培养的死士!而且,他们似乎……带着杀意!”
死士?!杀意?!
萧煜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挽月隐匿行踪。
断裂的玉簪,烧焦的、暗示无法通信的绝笔词。
以及,这些带着杀意、同样在寻找她的不明死士!
一个“清晰”而“合理”的“真相”浮现在他脑海中:
挽月离开王府后,一直东躲西藏,并非不愿联系他,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被另一股强大的势力追杀!她不敢暴露行踪,怕引来杀身之祸,也怕连累他!那断裂的玉簪,或许是在某次躲避追杀时不慎损坏,或许是她心灰意冷、情感受挫的象征?那烧焦的诗笺,正是她身处险境、与他音书断绝的绝望写照!
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除了因妒生恨、连死士都派出来的柳家,还能有谁?!
滔天的怒火与蚀骨的心疼瞬间淹没了萧煜!他之前竟然还怀疑过她是否真的与人私通,是否自愿离开!他真是个蠢货!她怀着他们的孩子,独自一人在外,不仅要忍受孕期之苦,还要时刻面对死亡的威胁!而他却还在因为她“不告而别”而愤怒!
“柳、家!”萧煜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如同濒死的野兽,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本王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坚硬的紫檀木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传令下去!”他赤红着眼睛,声音却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柳家的死士之前找到挽月!保护她和孩子的安全!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给本王盯死柳家!他们派出了多少人,都给本王一个个记下来!等找到挽月,本王要他们……血债血偿!”
这一刻,萧煜心中对柳如玉和柳家的恨意达到了顶点,而对那个“被迫”流亡在外、生死未卜的挽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愧疚、怜惜与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苏挽月精心算计好的结果。
那半截玉簪,那烧焦的诗笺,以及柳家死士恰到好处的“登场”,共同构成了一场完美的“苦肉计”与“嫁祸计”。
远在未知角落的苏挽月,仿佛能透过时空,看到萧煜那震怒、心疼又无比悔恨的模样。
萧煜,这份‘迟来的领悟’,感觉如何?
好好品尝这担忧与愤怒的滋味吧。
等你找到我时,你的愧疚与爱意,才会达到顶峰,才能为我换来……我最想要的一切。
一场由谎言与算计编织的追逃大戏,因为第三方的“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愈发坚定了猎人不顾一切找回并守护“猎物”的决心。
而真正的导演,已然隐身于幕后,静待着最终收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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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的藏身地,一处更为隐蔽、靠近山林的小庄园里,苏挽月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有力的胎动,眼神冷静如冰。她算着日子,产期就在这几日了。是时候,落下这最关键的一子了。
她唤来小桃,将用软布仔细包好的另半截血玉簪交到她手中。小丫头经过这几个月的颠沛,虽仍胆小,但对这位看似柔弱、实则极有主见的夫人已是言听计从。
“小桃,你去找镇上一个可靠的、要前往金陵的商队,多给些银钱,让他们将这布包送到靖王府门前,交给守门的侍卫,只说……”苏挽月顿了顿,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飘忽感,“是一位故人托付,物归原主。并带一句话……”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金碧辉煌的王府。
“就说……‘月色将尽,恐难再圆。若君有心,或可见最后一面。’”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未指明地点,未道明身份,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凄婉。尤其是“最后一面”四个字,足以击溃任何有心人的心理防线。
小桃似懂非懂,但牢记了话语和任务,郑重地接过布包,趁着夜色出去了。
当那半截带着熟悉纹路的血玉簪,连同那句如同谶语般的话语被快马加鞭送到萧煜手中时,他正在书房对着地图做最后的部署。
看到那半截玉簪,与之前找到的那半截恰好能严丝合缝地对上,萧煜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是她!真的是她!她还活着!她终于联系他了!
可那话语……“月色将尽,恐难再圆。若君有心,或可见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巨大的狂喜瞬间被更深的恐慌吞噬!她怎么了?是身体撑不住了?还是柳家的死士找到了她,她自知在劫难逃?!那“月色将尽”是在暗示她的名字“挽月”吗?她要像那即将消逝的月亮一样,离他而去了?!
不!他绝不允许!
“查!立刻给本王查出这消息的来源!是哪个镇子送来的?!”萧煜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形,他死死攥着那两半玉簪,仿佛那是挽月即将流逝的生命。
暗卫的效率极高,很快便锁了消息最初传来的大致区域——一个距离金陵数百里、靠近边境的偏僻小镇。
萧煜再也等不及详细探查。他立刻点齐最精锐的亲卫,翻身上马,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如同疯魔般冲出了王府,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他不断催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他要去见她!他绝不能让她就这样消失!他要告诉她,他来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而此刻,远在小庄园的苏挽月,正冷静地计算着时间。从消息送出,到萧煜接到,再到他判断方位、连夜赶来……她估算着他最快抵达的时间。
就在她预计萧煜即将抵达的前几个时辰,夜色最深沉的时分。
苏挽月屏退了张妈和小桃,独自留在布置好的产房内。她拿出早已备好的、药性温和却足够有效的催生药,没有一丝犹豫,仰头喝了下去后叫来产婆。
药力很快发作。腹部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撕裂般的剧痛,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布巾,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惊动外人,破坏了计划。
疼痛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要淹没她的神智。但她心底那片被恶染的冰冷,却如同磐石,支撑着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算计着萧煜马匹的速度,估算着他破门而入的时刻。
来吧,萧煜。
在你最心焦如焚、以为即将失去一切的时刻……
让你亲眼见证,我们的孩子,如何在这“绝境”中诞生。
让你这份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化作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牢牢锁在你心上!
剧烈的宫缩一阵紧似一阵,苏挽月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了衣衫,下唇被咬出了血痕。
她蜷缩在床榻上,感受着生命孕育的极致痛苦与体内那个小生命奋力挣扎想要降临人世的力量。
窗外,隐约传来了急促纷乱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擂响的战鼓,敲碎了夜的宁静。
庄园简陋的木门被人用巨大的力量“砰”地一声撞开!
一道带着满身风尘、焦急、恐慌与无比戾气的玄色身影,如同飓风般卷了进来!
“挽月——!!”
萧煜嘶哑的、带着破音的呼喊,穿透房门,直抵内室。
也就在这一刻,产房内,伴随着苏挽月一声用尽全力的、压抑不住的痛呼,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
“哇啊——!!”
孩子的哭声,与男人破门而入的呼喊,几乎在同一瞬间,交织在了一起。
萧煜猛地僵在产房门口,隔着门帘,听着里面那声象征着新生的啼哭,以及产婆惊喜的呼喊“生了!是个小公子!”,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狂喜、后怕、震惊、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他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
而产床之上,耗尽力气、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苏挽月,在听到萧煜声音和孩子哭声的刹那,苍白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虚弱至极、却又带着冰冷算计的、胜利的笑容。
时机……刚刚好。
萧煜,欢迎来到……我为你精心准备的,爱与愧疚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