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常来曦滢这里传赏,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她就踩着脚凳跳下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惯常爱穿的石榴红旗装的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时隔一年多再看到曦滢还是很高兴的。
这会儿曦滢本来正在进行鸡飞狗跳的检查功课环节,好在过两天收拾妥当就能把福灵安扔家学去念书了,不然再这么下去,铁影响曦滢的修行,和今生的母子关系——还有这会儿摇头晃脑念《千字文》的福隆安,都一并送去,哪怕是去家学找同龄的堂兄弟玩泥巴都行。
听说明玉来了,可以说母子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曦滢整了整坐得有些起褶子的衣摆,换了一个心情走出去。
“尔晴姐姐!” 明玉站在垂花廊下,望着阶上迎出来的曦滢。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杭绸上裳,配着石青马面裙,领口绣着几枝银线兰草,衬得人愈发娴静出尘,叫人轻易移不开眼睛。
她脸上的惊艳藏不住,果然,长春宫出来的姐妹们,唯独尔晴最好看了。
曦滢伸手替她拂去肩头沾的柳絮:“刚从宫里来?一路风尘仆仆的。”
“可不是嘛,” 明玉把漆盒往旁边侍女手里一递,自己像只小雀似的凑上来挽住曦滢的胳膊,腕间的银镯随着动作撞出清脆的响,热络得仿佛昨日才见过。
“山西好玩儿吗?去年听傅恒大人说要外放,我还以为您会留在京城呢,怎么一声不吭就跟去了?要不是皇上提起,娘娘都不知道这事儿。”明玉瘪着嘴,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控诉,指尖却轻轻捏了捏曦滢的袖口,“娘娘一直都在挂念你的身子,就怕你和两个少爷经受不住西北的风沙。”
“哪有这么娇贵的,” 曦滢引着她往暖阁走,路上的石榴树刚抽出新叶,嫩红的芽尖煞是好看,“皇上对傅恒期许颇深,我做妻子的,自然该跟去替他料理家事,好让他专心办差。只是那时候还在孝期,不好进宫向娘娘辞行,倒是让她挂心了。” 她笑容和煦,周全的人设拿捏得恰到好处。
“娘娘近来可好,宫里可还太平?”曦滢问。
暖阁里早已备好了茶,红泥小炉上的茶壶正咕嘟冒泡,杜鹃奉上雨前龙井,茶汤在白瓷盖碗里泛着琥珀色,浮着一层细密的茶沫。
曦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抬眼看向正盯着碟子里杏仁酥的明玉:“娘娘近来身子可好?宫里这些日子可还太平?”
果然,只要曦滢扯起话头,明玉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小嘴儿巴巴儿的把宫里的新鲜事一股脑倒出来。
她先剥了颗松子糖含在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纯妃娘娘两年前不是第一次怀上了吗?那会儿阖宫都替她高兴,结果没满三个月就没了。”虽然没证据,但明玉觉得可能是娴贵妃的手笔。
“皇上和皇后娘娘没查?”
“怎么没查。”明玉皱着脸,“内务府的人翻遍了纯妃宫里的茶水点心,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挨个审了,愣是没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她顿了顿,往窗外瞥了眼,压低声音道:“去年纯妃娘娘又有了,这次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好不容易生下来位四公主,可……” 明玉的声音低了下去,偷感很重的同曦滢咬耳朵,“小公主的左手是并指,刚生下来时嬷嬷们都吓傻了。还好高宁馨早就没了,不然依她那性子,高低得说这是不祥之兆,当场就得把孩子埋了。”
“还好皇上倒是疼这个公主,” 她又连忙补充,语气轻快了些,“说这是有佛缘的‘佛手公主’,还特意让人打了对长命金锁,宫里人知道皇上的意思,才没敢大张旗鼓地嚼舌根。”
曦滢捻着茶盖的手顿了顿,宫墙里的孩子,连手指长错了都得靠帝王一句话才能活下去。
转念一想,外头也好不到哪儿去,一看是丫头,还天残,说不得也得“被”夭折。
“这两年啊,娴贵妃和纯妃娘娘就跟斗红了眼的乌眼鸡似的,” 明玉往嘴里塞了块杏仁酥,含糊不清地说,“纯妃认定是娴贵妃害了她的孩子,明里暗里没少较劲。还好之前尔晴姐姐你劝娘娘跟娴贵妃把话说开了,不然以娴贵妃如今的性子,娘娘现在也落不下好。”
“纯妃恨娴贵妃对她孩子下手,两家有来有往的。”倒是没功夫把矛头对准富察容音了。
“皇后娘娘的身体可还好?这个岁数遇喜,可要仔细些。”曦滢想起富察容音的年纪,都三十五了,放现代也是个大龄产妇。如今她已有皇子公主,按理说不必再冒这份险,难道是顺其自然怀上的?
“太医说皇后娘娘身子好着呢,每日都由太医院的院判亲自请脉,饮食起居都按着单子来,姐姐不必担心。”明玉笑得有些得意,转而又想起富察容音吩咐的正事,“对了,皇后娘娘让我告诉姐姐,你从山西带回去的绣像和信她很喜欢,让我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曦滢把事情告诉了明玉,明玉心里也高兴,但是嘴上还是傲娇道:“魏璎珞果然是个坏家伙,亏我……亏得娘娘为她伤心了这么久。”
“还好她现在过上了自由自在,自己想要的生活。”明玉转而又觉得有些安慰。
“这事儿就从我嘴里,到皇后娘娘耳朵为止了,千万不要向旁人提及。”曦滢叮嘱道,见明玉重重点头,她话锋一转,促狭地眨了眨眼,“她过上想要的生活了,你呢?海兰察那家伙在山西时就念叨着你,可真是望眼欲穿了。”
“我?我不是挺好的。” 明玉的脸腾地红了,像染上了胭脂,结结巴巴地辩解,“他…… 他是侍卫,我是宫婢,没出宫之前凑不到一块儿去的。” 话虽如此,想起海兰察特意从山西给自己带回来、又托傅恒转交的那对玛瑙耳坠,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连指尖都泛起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