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的命令如同在死水中投下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混合了硫磺与艾绒的火油罐被迅速分发到城墙各处臂力强劲的士兵手中。
他们虽然对这道命令感到困惑，但连日来的经历让他们对这位苏姑娘生出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城下，北狄阵营中，那些怪异的皮囊抛射器再次被缓缓鼓胀，发出令人不安的“呼哧”声，显然准备发动第二轮黑雨攻击。
“听我号令！”
负责东墙防御的校尉嘶声高喊，目光死死盯着那些逐渐升起的黑色皮囊，“瞄准那些鬼东西！等它们飞到一半，给老子点火扔出去！烧了它们！”
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当数十个黑色皮囊再次被抛射上天，划过污浊的天空时——
“放！”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猛地将手中点燃引信的火油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空中那些飞来的黑色阴影掷去！
嗖！嗖！嗖！
燃烧的火油罐与下落的黑雨皮囊在空中交错！
“轰！”“噗嗤——！”
一连串并不整齐的爆响在空中炸开！
有的火油罐精准地撞上了皮囊，瞬间引燃了其中粘稠的黑液！
黑色的雨变成了燃烧的火雨，在空中就化作一团团翻滚的黑红色火球，发出噼啪的爆燃声，毒液被高温迅速蒸发、破坏，腥臭气中混入了焦糊味，虽然仍有零星燃烧的残骸落下，但威胁已大大降低！
有的火油罐则落空或在皮囊附近爆炸，飞溅的火焰同样点燃了部分黑液，在空中形成一片短暂的火幕，扰乱了黑雨的覆盖范围。
更有少数臂力惊人的士兵，直接将火油罐投向了北狄阵前的抛射器！
虽然距离较远，准头欠佳，但突然袭来的火攻显然打乱了北狄的节奏，一台抛射器甚至被飞溅的火焰引燃，引发了小范围的混乱！
“成功了！烧起来了！”城头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这以火攻毒的方法，竟真的有效！虽然无法完全拦截所有黑雨，但至少大幅削弱了其威力，打乱了北狄的攻击频率！
江蓠看着空中那交织的黑烟与火焰，紧握剑柄的手指微微松了松。
他看向药研帐的方向，目光深沉。她又做到了……在绝境中，再次撕开了一道口子。
然而，胜利的喜悦是短暂且局部的。
依旧有部分黑雨突破了火网的拦截，落在城头，造成了新的伤亡。
而且，持续的火攻对守城方的火油储备是巨大的消耗。
更令人忧心的是，那被火焰蒸腾、混合了毒素的焦臭空气，虽然浓度降低，但吸入后依然让人头晕目眩，加剧着守军的疲惫与不适。
凌霜所在的角落，虽然未被黑雨直接击中，但空气中弥漫的、经过燃烧的毒素气息，对她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被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子反复摩擦，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灼痛和强烈的咳意。
她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蜷缩起来，如同风中残叶。
她看到不远处，一名年轻的士兵手臂被黑雨腐蚀了一大片，虽然经过石灰和稀释药汤的处理，不再溃烂，但那士兵却抱着手臂，眼神空洞，身体不时地轻微抽搐——那是毒素侵入神经的表现。
凌霜的心狠狠一揪。
她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用颤抖的手指向那名士兵，对守在旁边的医官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针……‘风池’、‘曲池’……泄其风邪……安其神……”
那医官愣了一下，才明白凌霜是在指导他施针缓解士兵的神经症状。
他连忙取出银针，按照凌霜的指示，笨拙却认真地刺入穴位。
几针之后，那士兵身体的抽搐果然减轻了些许，空洞的眼神里也恢复了一点神采。
凌霜看着这一幕，耗尽力气般瘫软回去，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她能做的，越来越少了……但只要能多救一个人，多减轻一分痛苦，她就不会放弃。
药研帐内，苏芷收到了火攻初显成效的消息，但她脸上并无喜色。
她面前摆着几个琉璃皿，里面是经过不同方式处理的黑雨样本——清水稀释的、石灰中和的、火焰灼烧残留的。
透镜下，火焰灼烧后的残留物依旧能检测到微量的毒素晶体，只是活性大大降低。
“火焰能破坏大部分，但无法根除……而且，燃烧产生的其他化合物，可能也有未知毒性……”她记录着，心情沉重。
而最让她心悸的，是凌霜的状况。传令兵带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糟糕。
凌霜的身体，正在被毒素和过度透支彻底拖垮。
现有的手段，无论是稀释的“阳和汤”，还是金针，都只能延缓，无法逆转。
她拿起那瓶仅剩的、凌霜赠予的试验药液，又看了看那些黑雨毒素样本。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盘旋——能否利用这升级版的毒素与凌霜体内沉积的毒素之间的某种联系？
以毒攻毒？
或者……引导？
这想法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是加速凌霜的死亡。
但没有时间让她慢慢寻找温和的解法了。
“黄芪前辈，”苏芷的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沙哑，“取少量黑雨毒素，用十倍清水稀释，再滴入一滴‘石见穿’提取液和半滴‘缓急草’精华……我要看看，极度稀释后的毒素，在特定引导下，会不会与更深层的毒素产生‘共鸣’或‘吸引’……”
她这是在刀尖上跳舞，用凌霜的生命做最后的赌博。
但她别无选择。
帐外，北狄的战鼓再次擂响，似乎并未因火攻受挫而放弃。
火光映照着苏芷苍白而坚定的脸，也映照着城头上那个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白色身影。
火雨焚城，不仅是战场上的交锋，更是与死神争夺时间的残酷竞赛。
而苏芷手中那极度稀释的毒液，仿佛成了打破僵局的唯一钥匙，尽管，它可能打开的是一扇更危险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