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平安村,卷起地面上的雪沫,砸在窗棂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
村里早已熄了灯火,一片死寂,只有更夫缩着脖子,敲着梆子,那单调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寒意。
牛家的小院里,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未安寝。
牛天扬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紧身衣靠,外面罩着不起眼的黑色旧棉袍,花白的头发也用黑布包了起来。
他动作麻利,神色平静,仿佛不是要去夜探龙潭虎穴,只是寻常出门一趟。
小凤儿也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棉袄棉裤,小脸因为兴奋和一丝紧张而微微泛红,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凤儿,此行只为探查,非为厮杀。”牛天扬一边最后检查着随身物品,一边低声叮嘱,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紧跟我身后,噤声,凝神,多看,多听,少动。”
“是,爷爷!”小凤儿用力点头,将爷爷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经历了白天的惊险,他深知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牛天扬不再多言,推开后窗,一股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落在院外的雪地上,竟连个脚印都未曾留下。
小凤儿深吸一口气,模仿着爷爷的样子,也小心翼翼地翻出窗外。
他年纪小,身子轻,轻功本就极有天赋,落地时虽不及爷爷那般了无痕迹,却也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噗”声。
爷孙二人融入夜色,如同两道幽灵,沿着村中房屋的阴影,快速而安静地向孙员外府邸的方向潜去。
孙员外家高墙大院,在这小村子里显得格外气派。
此刻,朱漆大门紧闭,门前悬挂的两盏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投下晃动的、昏黄的光晕,却照不透围墙下的深沉黑暗。
牛天扬并未选择从正门或者侧门接近。
他带着小凤儿绕到府邸的后方,这里靠近厨房和杂物院落,守卫相对松懈。
他观察了一下围墙的高度和墙头积雪的情况,选了一处背光且墙头积雪有少许融化痕迹的地方——这说明此处或许有树木或建筑遮挡,不易被察觉。
他俯身,从地上捏起一小撮雪,在指尖捻了捻,又侧耳倾听了片刻墙内的动静,确认无误后,才对小凤儿打了个手势。
只见他身形微微一蹲,随即如同狸猫般窜起,脚尖在垂直的墙面上看似随意地点了两下,双手已然搭住墙头,稍一用力,整个人便翻了上去,伏低身体,隐在墙头的阴影里。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凤儿在下面看得佩服不已。
他知道自己还做不到爷爷这般举重若轻,但他有他的办法。
他后退几步,助跑,猛地蹬地跃起,身形在半空中灵巧地一折,右脚尖在墙面一块微微凸起的砖缝上借力一点,身体再次拔高,双手也堪堪抓住了墙头。
他臂力惊人,双臂一收,也悄无声息地翻了上去,伏在爷爷身边。
墙内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后院,角落里堆着柴火和几个破旧的箩筐,远处厨房的方向隐约有微弱的光亮和人声。牛天扬目光如炬,迅速扫视了一圈,确定了书房的大致方位——通常位于宅院中轴线上的某处,相对僻静。
他如同暗夜中的头狼,率先滑下墙头,落地无声。小凤儿紧随其后,爷孙二人借着廊柱、假山、树木的阴影,在偌大的府邸中穿梭,身形飘忽,完美地避开了偶尔提着灯笼走过的巡夜家丁。
越靠近书房所在的内院,守卫似乎严密了些,但也仅止于门口有两个抱着膀子、缩着脖子打盹的护院。牛天扬带着小凤儿从侧面绕到书房的后窗下。
窗户紧闭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烛光,还隐隐传来说话声。
牛天扬示意小凤儿屏息凝神,他自己则如同壁虎般贴在墙上,将耳朵轻轻靠近窗缝。
小凤儿也学着他的样子,竖起了耳朵。
屋内,正是孙员外和姜麻子。
“……老弟,你说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孙员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和不安,完全没了白日的嚣张,“这都一天了,疤脸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吧?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哥哥,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姜麻子尖细的声音响起,透着十足的把握,“疤脸他们三个,都是老手了,对付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还能出什么岔子?准是山里雪大路难走,耽搁了。说不定啊,明天一早,他们就把那小崽子给您送来了!”
“可我这右眼皮老是跳……”孙员外嘟囔着,“那牛老头邪性得很,我这心里不踏实。万一……万一让他知道是咱们干的……”
“知道又如何?”姜麻子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阴狠,“无凭无据,他能拿咱们怎么样?再说了,哥哥,您别忘了,县令大人可是收了咱们好处的!真要闹起来,有县令大人给咱们撑腰,还怕他一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
窗外的牛天扬眼神骤然一寒。
小凤儿也握紧了小拳头,眼中怒火升腾。果然是他们!而且,竟然连县令也牵扯其中!
屋内,孙员外似乎被姜麻子说动了一些,但仍旧不安:“话是这么说……可那老牛头万一狗急跳墙……”
“哥哥放心!”姜麻子压低声音,却带着一股狠辣,“等那小崽子到手,咱们就让他牛天扬乖乖把牛羊都交出来!他要是敢不从,嘿嘿……咱们就‘不小心’让小崽子受点伤,看他心不心疼!到时候,人赃并获,咱们再往县令大人那儿一送,告他牛天扬一个纵孙行凶、讹诈乡邻的罪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毒辣的计策!小凤儿听得心头火起,恨不得立刻冲进去。
牛天扬却依旧冷静,他轻轻拉了一下小凤儿,示意他稍安勿躁。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这时,屋内孙员外似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就按你说的办!等那小崽子来了,我看那老牛头还怎么嚣张!”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对了,给县令那份‘孝敬’,还有之前几次的‘分红’,账目你都记清楚了吧?可别出了纰漏。”
“哥哥放心!”姜麻子拍着胸脯,“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账本就藏在书房那个紫檀木匣子的暗格里,稳妥得很!”
窗外的牛天扬眼中精光一闪!
账本!这才是关键!
他不再停留,对凤儿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离了书房后窗,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爷爷,我们去拿账本?”小凤儿压低声音,带着兴奋。
牛天扬微微摇头,目光扫过书房门口那两个依旧在打盹的护院,以及远处可能存在的暗哨。“不急,等他们睡下。”
爷孙二人找了个背风且能观察到书房动静的角落,如同蛰伏的猎豹,耐心等待着。
寒风刺骨,时间一点点流逝。
小凤儿紧紧靠着爷爷,能感受到爷爷身上传来的沉稳气息,心中的激动和紧张也渐渐平复下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书房内的烛火熄灭了。孙员外和姜麻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各自回房歇息。
门口的护院也换了一班,新来的两个同样没什么精神,靠在门廊柱子上昏昏欲睡。
时机到了!
牛天扬如同鬼魅般再次接近书房。
他没有走门,而是再次来到后窗。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的、不知什么材质的小钩子,伸进窗缝,轻轻拨弄了几下。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窗户的插销被拨开了。
牛天扬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确认屋内无人后,如同一缕青烟般滑了进去。
小凤儿也紧随其后。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勾勒出家具的模糊轮廓。
空气中还残留着烛火和孙员外身上熏香的味道。
牛天扬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那个放在书案一角的紫檀木匣子。他走过去,手指在匣子表面细细摩挲,很快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按钮。
轻轻一按,“啪”一声轻响,匣子侧面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赫然放着一本蓝皮封面的账册!
牛天扬将账册取出,迅速翻阅了几页。借着微光,可以看到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一笔笔款项往来,时间、数额、名目,甚至还有几个模糊的指印画押!
其中多次提到了“县尊”、“安家费”等字眼!
证据确凿!
牛天扬将账本揣入怀中,又将暗格恢复原状,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走。”他低声道。
爷孙二人再次从后窗翻出,融入夜色,按原路返回,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孙府,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自家温暖的小屋,关紧门窗,牛天扬才将怀中的账本取出,放在油灯下仔细翻阅。
小凤儿也凑在一旁,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数字,虽然很多字还不认识,但他能感觉到这本册子的分量。
“爷爷,有了这个,是不是就能告倒孙员外和姜麻子,还有那个坏县令了?”小凤儿仰着头问道,眼中充满了期待。
牛天扬合上账本,脸上看不出喜怒,眼中却是一片冰冷。“证据是有了,但官官相护,未必就能一举扳倒。不过……”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有了此物,便如同握住了蛇之七寸。至少,能让他们寝食难安,不敢再轻易招惹我们。”
他看向窗外依旧呼啸的风雪,缓缓道:“明日,且看他们如何表演。这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