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切……全是因为我。 都是我害的。 要不是我失控,您不会这样。 要不是我,您不会昏迷。
要不是我,您也不会……未来都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写多少遍都没用,可我还是忍不住。
我怕您醒来,会恨我。 会怪我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拖累您。 我怕您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后悔救了我。
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您明明可以不管我的,您完全可以不用出手的……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这样? 所以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是因为责任吗?是因为情分吗?还是……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越想,心里就越慌,越怕。 怕您醒来,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怕您心里有怨,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像什么都补不回来。写了也只是纸上黑漆漆的一团,看着更难受。
我真是没用啊。什么都做不了。
我怕以后再有一次,我还是只能在旁边哭,什么忙也帮不上。
可后来有人问我,要不要跟他们学。
我当时摇头,心里乱七八糟,根本不想答。可转念又想:要是我真的什么都不会,那以后怎么办?
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眼睁睁看着错一次又一次。。
所以……最后还是点了头。
可一答应,心里更乱了。
怕你醒来不见我,会以为我丢下你。
怕你觉得我宁可去求别人,也不愿守着你。
可不是啊!不是的……
我只是想,哪怕有一天你再像这样倒下,我能真正护住你,而不是只能端着碗,傻傻喂你药。
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
我自己都觉得没出息,写到这儿就想把这些划掉。
可我又舍不得……真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不要你。
我只是怕,再有一次,我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有我想问的事太多,想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想问您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及您究竟是哪一个,我该怎么称呼您?还是说,从来就没分开过,只是我自己分不清?可您昏着,自然答不了。就算醒着,我怕开口,您也只会把话压下去。
我告诉自己,您一定有您的道理。可心里还是堵得慌。写到这里,字句杂乱。
可我也不想再改了,就让它留在这里。您要是看到,或许会皱眉,或许会笑我。无妨,我本来也没打算让这封信好看。
就到这里。
—— 苏棠
字字泪痕,支离斑驳,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真切。
王生息静静垂眸,目光在那片支离斑驳的字迹上停了许久。屋内只有阵盘低沉的嗡鸣,像在替那未竟的心声作尾音。
他闭了闭眼,似乎还在听见字句间断裂的回响。那并非笔墨能传达的,而是她在泪水里强行续下去的执拗与慌乱。
这一封信,不需多言,他便能想象她伏案时的模样:一手执笔,一手慌乱抹泪,而写到一半却只能停住,只能等水痕慢慢收干后,再接着写,字句因此断断续续。
那些最真挚的情感被泪水生生打碎,再一点点拼凑起来那些急促与慌乱,全写在这片支离的字迹里。
胸口并未有激烈的波动,却像有一股暗潮缓缓推开,拍击着心底最深处。他抬手轻轻按在案几上,唇角一点弧度浮起,那笑轻淡,带着说不清的叹息。
就连她的信,他所看到的,也只是自己愿意看到的模样。
他凝视着那些泪痕、褶皱与断裂的字迹。字里行间本应是她的心声,可在他眼里,却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又是他自己附加上去的。
泪落成痕,他便以为是“因我而落”。
空白一隙,他便以为是“因我而停”。
然而谁又能说得清呢?
所见未必是她,所想必然是己。
心意一落纸上,便已不再纯粹。
他所读到的,不过是借由她的笔痕,映照出自己的心。
于是那笑更淡了些,却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苦意。
世人总将“舍己为人”奉作至高的美德,可他心中明白,那份所谓的无私,从来并不纯粹。
有人见死不救,转身便忘,心底一丝涟漪也不曾泛起;
有人伸手相救,却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将来某个夜里不至于惊醒,不被悔意撕扯;
也有人徘徊不定,救与不救,不过随一时心意,既无大义,也无冷酷。
人心万状,各不相同。可不论哪一种,终究指向的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所谓的大义,不过是换了名字的自我苟全;
所谓的冷漠,不过是另一种自我安然。
救也罢,不救也罢,本质上,走的始终是心底最愿意走的那条路。
他们要的,是心安,是“我出过手”的慰藉,是“我没错过”的英雄名号。哪怕天下为之喝彩,本质上,他们救的仍是自己。
而他,也从不自诩不同。
他不是圣贤,也不是传说中的大道化身。
他救苏棠,不是因为大义,更不是因为世俗的道德,而是因为他清楚:
他不是圣贤,也不是传说里的大道化身。他救苏棠,并非因为情爱,也非因为责任,而是因为在那一瞬,心中有了要伸手的念头——若将它压下,反倒是欺了自己。
她口中的“先生”,他人眼里的“王师兄”,这些虚名伪饰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愿那份心火在此刻熄灭。
苏棠,是他这一世见过最澄澈的女子,比所有奇景都真实。她的慌乱,她的执拗,她的眼泪与笑,都在证明:这一世,正在见证上一世未曾见过的精彩。
她之于他,如修途上偶然一现的奇观,遥不可待,却真真切切落在眼前。正如典籍所载的四极合道丹,传闻能逆命改途,世间罕见。皆是可遇不可求,不可轻弃。
所以他救的,不只是她。
他救的,也是自己。
这世间从没有真正的无私,所有所作所为,归根到底,皆随己心。
而他这一世的修行,不过四字:
随心所欲。
心若系你,生死何妨;
心若他往,云水自长。
除此之外,没有更高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