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是这些新变化中,最特殊的一个。
她依旧住在镇上唯一的客栈里,每天傍晚都会准时出现在武塾。但她不再只是听砚清讲那些关于“感知”和“让发生”的玄奥道理。她开始教。
起初,只是教几个同样来自心相门派的落魄弟子。他们和矿工一样,有着不甘,但他们的不甘,更多体现在对“术法”的渴望上。他们想画符,想布阵,想凝练出属于自己的心相。
苏棠的转变,源于一次“意外”。
那天,一个心相学员在练习凝练“聚灵符”时,无论如何努力,符纸上的灵力都像一滩死水,无法形成有效的灵纹。
他沮丧地坐在角落,喃喃自语:“我明明记得口诀,笔顺也对,可为什么就是不行?在门里,我画得明明很好……”
苏棠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想起了自己在三省门的日子,那些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修行,那些为了追求“标准”而失去的“灵性”。
她想起了砚清教她的那些话——“别想着‘我要画出一道火符’,要想着‘我要把心中的暖意,流淌到这张纸上’。”
她走到那学员身边,蹲下身,轻声说:“你不是在‘做’符,你是在‘让’它发生。”
她拿起炭笔,没有画任何符文,只是让灵力在指尖自然流淌,然后在纸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圆。
“你看,这个圆,它不完美,但它很‘真’。你的心,现在是什么感觉?”
学员愣住了,他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圆,又感受着自己烦躁的心,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我太想把它画好了,所以,我怕。”他低声说。
“那就先别怕。”苏棠微笑着说,“先感受它。感受灵力在笔尖的温度,感受纸张的纹理,感受你自己的呼吸。
当你不再想着‘必须成功’,而是全心全意地‘在’这件事里时,符,它自己就会成形。”
那一次,苏棠没有教具体的符文,她只是引导那个学员去“感受”。
当那个学员再次提笔时,他的手不再颤抖,一道微弱但稳定的灵纹,终于在符纸上缓缓成形。
就在苏棠为学员的成功而高兴时,旁边一个天罡学员看得心痒,也想试试。他就是先前的矿工石猛,他接过炭笔,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在纸上狠狠一划!
“啪!”
炭笔直接断了,符纸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炭粉撒了一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棠看着那张破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石猛也挠着头,憨厚地笑了。
“先生,您看,这……”苏棠笑着看向砚清,眼神里带着求助。
砚清也笑了,他走过来,捡起半截炭笔,蹲在那石猛面前:“你画得很有气势。”
石猛咧嘴:“那是,我可是天天抡大锤的!”
“可画符,不是抡大锤。”砚清说,“你得像绣花。”
“绣花?”石猛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对,”砚清把炭笔轻轻放在他手里,“你得想着,你不是在划纸,你是在给纸‘挠痒痒’。轻轻的,柔柔的,顺着它的纹理走。”
那石猛半信半疑,笨拙地提笔,像捏着一根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在纸上画了一条线。虽然歪歪扭扭,但符纸没破,炭粉也没乱飞。
“哈哈哈!”武塾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从那以后,苏棠正式成为了武塾的“心相先生”。她教的,不是那些高深莫测的术法,而是如何重新看待那些最基础的东西。
在玄明界,心相是每个修士入门的基础,如同呼吸般自然。但大多数人,都只是在“用”它,而不是“懂”它。
苏棠的教学,就是让这些落魄的修士们,从另一个角度,重新认识自己的“心相”。
她会让他们画同一个“火”字,但要求他们在不同的心境下画:高兴时、生气时、平静时、悲伤时。
然后让他们对比,同一个“火”字,灵力的流动和符文的形态有何不同。
“看,”苏棠指着两张符,“同样是‘火’,你高兴时,它像跳跃的烛光;你生气时,它像喷发的火山。这才是‘心相’,是‘心’的‘相’,不是死板的模板。”
她还会组织“趣味符箓赛”。比如,看谁能用最差的符纸和最粗糙的炭笔,画出最稳定的“净尘符”;
或者,谁能用“聚灵符”把一片落叶吸起来,坚持最久。赢的人,奖励是砚清亲手熬的一碗能舒筋活血的药汤。
有一次,一个学员画“净尘符”时太过紧张,符纸上的灵力突然失控,符纸“啪”地一声炸开,变成了一团黑灰,正好糊在了旁边一个打瞌睡的渔夫脸上,把他熏得灰头土脸。
渔夫一激灵醒来,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连苏棠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那个闯祸的学员红着脸道歉,渔夫却摆摆手,抹了把脸上的灰,笑着说:“先生,这符‘净’得是够彻底,就是有点费脸!”
欢声笑语中,紧张和焦虑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而专注的氛围。
苏棠常对学员们说:“你们看远处那座山。在门派里,我们被教导‘山是山’,要画出山的轮廓,布下山的阵法。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你从山脚下看,它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当你从山腰看,它是一座可以攀登的高峰;当你从山顶看,它又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风景?”
她将这理念融入到每一个细节。她让学员们用不同的角度去画同一个“火”字,体会不同心境下灵力的细微差别;她让他们在不同天气下布同一个“净尘阵”,感受天地灵气的微妙变化。
有一次,她让学员们去观察武塾院子里的一块石头。第二天,她问大家看到了什么。
有人说:“一块青石,方方正正,能当凳子坐。”
有人说:“一块顽石,棱角分明,像个人。”
有人说:“一块风化了的石头,上面有裂纹,像地图。”
有人说:“一块被晒得发烫的石头,像火炉。”
苏棠听完,笑道:“你们说的都对。这块石头,既是凳子,也是人,也是地图,也是火炉。它是什么,取决于你们怎么看它。你们的心相,就是你们看世界的眼睛。你们换一双眼睛,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