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拿起平板电脑，冰凉的金属质感从指尖传来，屏幕随之自动亮起。没有欢迎动画，没有多余的音效，只有一行淡蓝色的字体在屏幕中央无声浮现。
【欢迎回来，测试员。】
【首次梦境同步已完成，基础数据采集中。】
【检测到测试员精神状态不稳定，是否需要进行心理干预？】
文森盯着那行字，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
梦境同步？
他抬起另一只手，食指与拇指并拢，狠狠地在自己手背的骨节上拧了一下。
尖锐的痛感瞬间传来，皮肤上迅速泛起一道刺眼的红痕，并且在缓慢地转为青紫。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梦。
“你是谁？”文森的声音很低，音节被压得又干又硬，像砂纸摩擦着喉咙。他对着平板电脑问，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屏幕上的文字变换，速度不疾不徐。
【我是您的专属游戏AI助手，编号7230。】
【我的存在是为了帮助您更好地体验“暗区”这款跨时代的新游戏，并为您提供必要的支持。】
“游戏？”
文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他想起了那颗贴着头皮飞过的子弹所带来的灼热气浪，想起了左肩被粗暴撕裂时的剧痛，还有那个强盗临死前喉咙里发出、混杂着鲜血与空气的最后一声咯咯作响。
“你管那个叫游戏？”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根据您的生理数据反馈，您在首次体验中获得了极高的沉浸感，这证明我们的梦境拟真系统非常成功。】
“成功？”文森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极度荒谬下的肌肉抽搐。
【痛觉模拟系统仍在调试阶段，可能会出现数据溢出的情况，对此我们深表歉意。】
AI的文字不带任何感情，就像在宣读一份冰冷、标准、可以应付所有投诉的产品说明书。
【作为补偿，我们将在游戏正式开启后，为您发放一份内测补偿礼包，内含：纪念款时装（不可交易）x1，标准急救包x2，以及柯恩币八千元。】
文森看着屏幕，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在跟一台设置了自动回复的答录机对话。
他所有的愤怒、恐惧和后怕，在这个冰冷的系统面前，都像一拳打在厚重的棉花上，无声无息，却让他自己的骨头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变得异常平静，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我会提前进入游戏？别告诉我那也是一个系统漏洞。”
【系统检测到您在非睡眠状态下启动了设备，并触发了紧急链接协议。当时游戏主程序正在生成世界，导致您被提前拉入了部分基础场景。】
【此为极小概率事件，技术部门已在紧急修复此漏洞。】
文森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我第一次戴上头盔的记忆是空白的，也是这个原因？”
【可以这么理解。】
【由于您进入时并非正常的游戏运作环境，导致了部分数据写入失败，使得您的部分体验记忆并未保存。请您放心，内测正式开始后，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件。】
数据写入失败？
文森的嘴角终于扯起一个清晰的、满是讥讽的弧度。
“你们的技术能精确模拟出子弹击中人体的动能冲击，能模拟出骨头断裂的反馈，甚至能模拟出失血的眩晕，却连一段小小的记忆都保存不好？”
他整个人向后靠在沙发上，双臂摊开，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平板。
“别把我当成那些没脑子的蠢货。”
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文字停顿了。
整整三秒钟，没有任何反应。
这三秒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句解释都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然后，新的文字才慢吞吞地浮现出来。
【您的疑问已记录，将反馈至技术部门。】
文森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这个AI的权限显然有限，或者说，它被设定了在某些问题上必须刻意回避。他从一个无法沟通的机器那里，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怎么离开这里？”他转换了话题，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冷漠。
【您可以随时选择下线，只需在内心默念‘退出游戏’即可。】
【但请注意，在游戏场景的特定区域或战斗状态下，您将无法主动下线。】
文森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屏幕上的任何字。
他的意识深处，一个念头清晰地响起。
退出游戏。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像是被人从万米高空猛地拽回地面。
他睁开双眼，自己依旧坐在公寓那把快散架的椅子上，头上的游戏头盔还在。
他一把摘下头盔，扔在床上。
电脑屏幕上，黄金狮子的广告循环播放，浮夸的音乐充斥着狭小的房间。
一切都没变。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洛杉矶夜景。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扎根、生长。
现实世界，有胡安，有雅利安兄弟会，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上门的警察。那是一个规则混乱，死了都没人收尸的斗兽场。
而这个叫“暗区”的游戏……
虽然同样致命，但它有规则。
只要有规则，就有漏洞可以钻，就有规律可以利用。
他的经历，那段被系统“写入失败”的记忆，就是最大的漏洞。
他比所有即将涌入的玩家，都多了一份独一无二的情报。
他走回床边，再次拿起了那个黑色的游戏头盔。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不是什么狗屁测试员。
他是一个提前闯入新世界的幽灵，一个系统无法掌控的变量。
现在，是时候回去，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他再次戴上了那个黑色的游戏头盔。
冰冷的触感之后，是熟悉的意识抽离感，仿佛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躯壳中硬生生拽出。
再次睁开眼，他已经站在那间浅灰色的钢筋混凝土房间里，正对着那张空荡荡的沙发。
茶几上，黑色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微光，像是在安静地等待他的到来。
他走过去，拿了起来。
【欢迎回来，测试员。】
【内测倒计时：00:00:01。】
【内测正式开启。】
【正在为您分配专属游戏AI助手……分配完毕。】
【您好，测试员文森，我是您的专属AI助手，编号7230。我的存在是为了帮助您更好地体验“暗区”，并为您提供必要的支持。】
文森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文字，想起了那个自称7230的AI，那个解释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解释的机器。
“我上次的经历，为什么会没有记忆保存？”他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经检测，您在游戏主程序生成世界时，通过非正常协议提前进入，并意外触发了尚未对玩家开放的‘伪装者’模式基础场景。】
【在该模式下，为了保证伪装的沉浸感，您的部分行为数据默认不进行云端保存。】
AI的文字停顿了一下，然后弹出新的一行。
【通俗点说，那是一次不计入档案的‘黑户’体验。】
黑户。
文森的眼皮跳了一下。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虚拟，他似乎都摆脱不了这个该死的身份。
【作为对您协助我们发现此重大系统漏洞的奖励，系统将授予您一个唯一的隐藏称号。】
屏幕上的文字变化，一个由暗金色线条构成的复杂徽章缓缓浮现，透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称号：暗区伪装者。】
【效果：您的伪装能力得到永久性强化。具体效果……嘻，请于游戏中自行发掘。】
文森看着那个俏皮的“嘻”字，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唯一的称号，强化的伪装。
这听起来像是一份巨大的优势，但也像是一个更加显眼的靶子。
他将这份情报记在心里，转换了话题。
“介绍一下这里。”
【好的。】7230的回应迅速而流畅。
【这里是您的“藏身处”，是您在“暗区”世界里的个人安全屋，也是通往所有游戏模式的节点。】
平板电脑的屏幕上，出现了房间的俯瞰图，三扇门被高亮标出。
文森的目光随之移动，落在了左手边那扇包着金属皮的软包门上。
【那扇门，通往“霓虹酒吧”。那是玩家的公共集散地，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您可以在那里交友、组队、接取或发布任务，当然，也可以只是喝一杯，听听八卦。】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扇普通的木门。
【那是离开游戏的通道。推开它，您就可以在现实中苏醒。】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右手边，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厚重铁门上。门上斑驳的锈迹，看起来就不好惹。
7230停顿了一下，屏幕上的高亮标记在铁门上闪烁。
【它通往“伪装者模式”。在该模式下，您可以扮演一名游戏中的本土势力Npc，潜入战区。绝大多数普通Npc不会主动攻击您，便于您搜索高价值物资并安全撤离。】
【但请注意，如果您主动攻击Npc，所有本土势力都会将您视为敌人。另外，地图中游荡的某些精锐小队，以及区域boSS，眼神可尖着呢，他们能识破您的伪装。】
原来，自己那场九死一生的经历，只是这个游戏的一种特殊玩法。
而他，因为一个所谓的“bUG”，成了这个模式唯一的VIp玩家。
“敌人呢？”文森问，“游戏里的敌人，是真人还是程序？”
【“暗区”的核心，在于一个不断学习和进化的世界。】
【我们所有的Npc，从普通的游荡者到区域boSS，其行为逻辑、战术选择、反应速度，都由一个浮动式AI系统实时生成和调整。】
AI的文字流淌得更快了些。
【它会学习，会模仿，会总结所有玩家的行为模式，然后用你们的战术，来对付你们。】
文森的心沉了一下。
“所以，敌人会越来越强？”
【是的。】7230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
【但请放心，为了保证公平和游戏体验，系统会根据您的综合表现，为您匹配实力相近的敌人。在pVp模式下，您遇到的其他玩家对手，也会是与您战力接近的个体。】
【我们致力于为您提供最具挑战性，也最公平的战斗体验。】
公平。
文森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在这个系统的逻辑里，所谓的公平，就是永无止境的棋逢对手，永无止境的势均力敌。
你变强，你的敌人也会变得更强。
这根本不是为了让玩家体验大杀四方的快感，而是要将所有人都死死地按在一条水平线上，进行最残酷的筛选。
这不是游戏。
这是一个角斗场。
而他，是唯一一个提前知道规则，并且手里还多了一张底牌的角斗士。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厚重的铁门上。
自己的称号，伪装者，到底会在这个模式上有什么变化呢？
【作为您进入游戏的第一步，系统将为您匹配三名队友，共同完成新手教学任务。】
【任务目标：跟随教官Npc，熟悉“暗区”的基本生存法则。】
【正在为您匹配队友……】
平板电脑的屏幕上，弹出了四个并排的方形头像框。
第一个框里，是文森自己的Id，一串默认的数字编号。他想了想，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了一个字。
李。
几乎在他确认的瞬间，第二个头像框亮了起来。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头像占据了整个方框，Id相当直白：战车。
第三个头像框跟着亮起，Id是“超薄也是距离”，头像是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潦草卡通简笔画。
最后一个头像框闪烁了几下，一个戴着墨镜、笑得油嘴滑舌的男人头像出现，Id更是嚣张：我不是骗子。
【匹配完成。】
【小队已建立，请前往集合点，教官正在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