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斜斜织过老钟表铺的橱窗时,温砚之正蹲在柜台后的阴影里,指尖抚过那把缠着铜链的老铜锁。
锁身是朵半开的牡丹形状,花瓣的纹路里嵌着层暗红的包浆,像浸透了岁月的血。锁孔是枚扭曲的“心”字,钥匙插进去的瞬间,会发出类似叹息的轻响——那是三天前她在祖父的工具箱底层发现的,当时锁链正缠着半片风干的柏叶,叶脉的纹路与锁芯的齿轮完全吻合。
温砚之是古籍修复师,祖父温明远是这条老街上最后的锁匠,专开各种稀奇古怪的古锁。三个月前祖父在修锁时突然失踪,只留下这间“锁心堂”和满地拆解到一半的锁具,其中一把清代的“转心锁”齿轮上,刻着串奇怪的数字:“3-6-9”,旁边还有个烧焦的指印,指纹与祖父的完全一致。
“温老师,铜锁的成分检测出来了。”助手肖禾抱着文件夹推门进来,雨靴在青石板上踩出湿漉漉的响,“锁身里掺了极细的铅丝,所以能发出那种叹息声。最奇怪的是锁芯的铜屑里,检测出柏油和松香的成分,和后山‘百柏坟’的柏木成分完全一致。”
温砚之的目光落在铜锁的牡丹花蕊上。那里有个针尖大的孔,用放大镜一看,里面藏着根更细的银丝,顺着花瓣的纹路延伸,在锁底汇聚成个微型的“井”字。她想起祖父常说的话:“好锁护的不是门,是藏在门后的秘密。”而百柏坟的半山腰,确实有口废弃的古井,井口的青石板上,刻着与锁底相同的“井”字。
钟表铺的老座钟突然停了。指针卡在三点零九分,钟摆的阴影在墙上投出个倾斜的“6”字,与祖父留下的数字正好组成“3-6-9-3”。温砚之翻开祖父的修锁笔记,最后一页画着张草图:一口井,井边有九棵柏树,每棵树上都挂着把不同的锁,其中最粗的那棵柏树上,挂着的正是这把牡丹铜锁。
“百柏坟是明代的乱葬岗。”肖禾翻着地方志,“县志记载,万历年间这里出过桩灭门案,姓沈的绸缎商一家九口被灭门,凶手一直没抓到,只在井里找到九把带血的铜锁。后来有人说,每到清明,井里就会传出开锁的声音,像有人在里面找钥匙。”
温砚之突然注意到,铜锁的花瓣边缘有细微的划痕,拼起来是个“沈”字。她想起祖父失踪前,曾接过一个匿名的活计,对方送来一把清代的“子母锁”,要求配一把钥匙,还留下块刻着“沈”字的柏木牌。当时祖父盯着木牌看了整夜,第二天就把自己关在工坊里,再也没出来。
当晚,“锁心堂”的老座钟突然自己敲响。三点零九分的钟声里,那把“转心锁”的齿轮开始转动,露出藏在里面的半张字条,是祖父的笔迹:“沈氏九锁,锁的不是财,是九命。百柏坟的第九棵柏树下,有能开所有锁的钥匙。”字条的边缘有烧灼的痕迹,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温砚之带着铜锁去了百柏坟。雨雾中的柏树林像无数沉默的鬼影,第九棵柏树下果然有块松动的泥土,挖开不到半尺,就露出个黑陶瓮,里面装着八把不同的古锁,唯独缺了牡丹铜锁,瓮底的柏木垫板上,刻着行小字:“万历二十三年,沈氏灭门,真凶藏于锁中。”
“沈氏绸缎商当年做的是官服生意。”肖禾突然想起什么,“史料记载,他为了赶制一批龙袍,私藏了宫廷的织锦,后来被人告发,满门抄斩。但抄家时,那批织锦却不见了,只找到九把锁,锁孔都是‘心’字形。”
黑陶瓮的锁具里,有把清代的“密码锁”,转盘上的刻度正好是“3-6-9”。温砚之按照祖父留下的数字转动转盘,锁“咔嗒”一声弹开,里面掉出片丝织品残片,上面绣着半朵牡丹,针脚与铜锁的花瓣纹路完全吻合——这是宫廷贡品“云锦”的残片,上面的金线里裹着极细的铁丝,能在暗处发光。
这时,柏树林深处传来响动。一个穿蓑衣的人影正往古井的方向跑,手里举着把铁锹,锹头的泥土里混着新鲜的柏木屑。温砚之追过去时,那人正用铁锹撬动井口的青石板,石板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里散落着几件生锈的工具,其中一把凿子上,刻着个“沈”字。
“是你祖父让我来的。”那人转过脸,是老街杂货店的老板沈伯,他的左手缺了根食指,伤口的形状与铜锁花瓣的缺口严丝合缝,“他说这井里藏着沈氏灭门的真相,让我清明这天来挖。”
沈伯的工具箱里,有本泛黄的族谱,其中一页画着沈氏九人的画像,每个人的衣领上都绣着半朵牡丹,拼起来正好是铜锁的形状。“我是沈氏的后人。”沈伯的声音发颤,“当年灭门案是被人嫁祸的,我祖上藏起织锦后,用九把锁锁住了真相,钥匙就是这把牡丹锁,因为只有温家的锁匠能打开。”
温砚之将铜锁扣在井口的“井”字上。锁链突然自动缠绕,顺着井壁垂下,在水面上激起细碎的涟漪。月光透过雨雾照进井里,水面映出的不是她和沈伯的脸,而是九个穿着明代服饰的人影,其中一个正在往井壁的暗格里塞什么东西——那是个锦盒,盒盖上的牡丹花纹,与铜锁一模一样。
警方赶来时,从暗格里取出了完整的云锦和一本沈氏日记。日记里记载着惊人的真相:当年沈氏藏起织锦,是为了保护上面绣着的万历帝与外邦勾结的证据,灭门案的真凶是当时的锦衣卫,他们杀了沈家八口,却让最小的儿子活了下来,条件是让他永远保守秘密。而温家的祖上,正是那个被救下的沈氏幼子,改姓温,世代以修锁为业,守护着这口井里的秘密。
“你祖父没失踪。”沈伯指着井壁的另一处暗格,里面有件沾着柏油的外套,是祖父常穿的那件,“他发现我在查沈氏的事,怕我惊动秘密,就躲进了山里,让我用这把锁引你来。那串数字是他留的记号,3是三月,6是初六,9是初九,3是三更——今天正是清明三更。”
铜锁在月光下渐渐变得透明,锁芯的齿轮里,露出半片柏叶的影子,与温砚之发现时缠着的那半片正好拼成完整的叶子。温砚之突然想起祖父失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每把锁都在等能打开它的人,就像每个秘密,都在等该知道的人。”
三个月后,“锁心堂”重新开张。温砚之在祖父的工具箱里找到另一把牡丹铜锁,锁芯里藏着张字条,是祖父的笔迹:“沈温本一家,锁心即同心。”旁边还有张老照片,年轻的祖父和沈伯的父亲站在百柏坟前,手里各举着半片柏叶,笑得像阳光下的柏叶一样透亮。
清明的雨停了,老座钟的指针重新走动,三点零九分的钟声里,那把牡丹铜锁又发出了叹息般的轻响,这次听起来更像释然的笑。温砚之将两把铜锁并排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锁身的牡丹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两朵终于在岁月里绽放的花,守着一个迟到了四百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