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国挺胸屹立缓坡之上,环视一门门火炮被快速卸下马车,炮手们协同推至炮位,熟练地调整着射角和方向、检查火门。
整个部署过程虽然紧张却忙而不乱,除了军官的口令声、金属的碰撞声和沉重的喘息声,几乎没有多余的杂音。
看到各炮组基本就位,没出什么大的岔子,程小国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和呼出的白气。
趁着这短暂的间隙,他极目眺望整个凯旋军的品字形大阵。
只见阵型两翼和背面的空地上,大批辅兵如同忙碌的工蚁,正在以拒马、铁蒺藜、陷马坑构筑起了两道障碍带。
这些障碍物密密麻麻,足以让任何试图直接冲击己阵的骑兵付出惨重代价。
然而面朝敌军的主阵正面,除了零星一些匆忙挖掘的陷马坑外,却显得异常“干净”,几乎没有设置任何路障障碍。
程小国心里明白,这是杨大人和赞画房的刻意安排。
建奴仗着骑兵众多,最喜利用其机动性进行大弧度迂回抄后,攻击侧翼甚至明军后背。
上次京畿西郊之战,他们川东参将营左翼就差点被这种战术打崩。
如今布下这般侧、后防御,就是要逼着清军放弃取巧,只能从正面硬撼凯旋军坚固防线,以其之短,攻我之长!生生磨掉建奴骑兵离合之军的灵动之势!
他正思索间,听见身后中军方向悠长的天鹅音号角再度响起。
闻声程小国一个激灵,立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这个号音意思是敌军已进入三里范围,炮兵部队可以开始试射。
他猛地转身,目光锁定在右翼炮兵阵地的方向。
只见李大伟麾下的旗语手正奋力朝着中军将旗的方向挥舞旗号,旗号意思是请求开火,程小国急忙也让身边旗手请求开火。
从左翼到右翼,整整一百二十门四磅、六磅火炮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在坡地上排开一道金属线,冬日阳光下,金属散发冷光,所有的炮口遥指着北方那片正在蠕动的黑色潮汐。
“全队听令!”
“目标!敌方步兵集群!”
“预瞄!”
中军允许射击命令传来,程和李大伟命令传下,炮兵阵地有条不紊行动起来。
“一发试射!”
“实心弹!装填!”
一百二十名炮长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各自最大的声音向自己所属炮组成员重复命令。
每一门火炮周围的炮组成员都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齿轮,各司其职,紧张有序。
“清膛毕!”
装填手抱起裹药弹的预装弹药塞入炮口。
“装药毕!”
推弹手紧握长杆,用力压实。
“推弹毕!”
铁锥刺破药包,随后引信插入火门。
“火门穿刺毕!”
“目标敌步兵!距离三里!”
“仰角二十度!垫高!”
“瞄准毕!”
“预备……”
程小国视线中不断有炮组完成临发准备,炮长陆续举起小旗,示意整备待发。
他与李大伟的声音隔着漫长的炮兵阵线仿佛产生了共鸣。
李大伟旗帜摇动,下一刻,程小国用尽全身力气,高举副队长手旗狠狠挥下!
“放!”
“轰隆隆隆!!!”
一百二十门炮口爆出巨响,长达数尺的炽热气浪和浓密白烟从炮膛喷薄而出!
巨响撕裂宁静,一百二十门火炮喷出浓烟笼罩炮兵阵地,百门炮身同时后挫,地上犁出深痕。
远处清军集群腾起烟尘。
“复位!”
“调校!调校!!”
“目标二里三百步!仰角十七度!”
此起彼伏的炮长呼喊。
辅兵喊着号子,将炮身推回原位。
“清膛毕!”
“装药毕!”
“推弹毕!”
“火门穿刺毕!”
“瞄准毕!”
“放!!!”
火光再闪,巨响复鸣。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连成一片,整个坡地都在剧烈颤抖,程小国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被这狂暴的声浪所撕裂,脚下的大地传来清晰的震动。
一百二十发沉重的实心铁球,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尖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划出道道致命的轨迹,朝着两里多外正推动楯车缓缓前行的清军步兵集群狠狠撞去。
震天动地的炮火轰鸣声中,程小国极目远眺。
清军大阵响起冲天而起的海螺号与蒙古筚栗、牛角号。
程小国清晰地看到,在那片庞大的清军步兵大阵的左右两翼,清军骑兵潮如同巨礁开浪般,在炮火中分成两股巨大的黑色狂潮,挟带着磅礴气势,朝着凯旋军品字大阵的两翼,呼啸着席卷而来!
铁蹄践踏大地的闷响,甚至隐隐压过了火炮的轰鸣。
步兵正面推进,骑兵两翼包抄,这是建奴的惯用战术,在这震天的炮火中,两方拉开了攻守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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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
据《清太宗实录》多次记载清军“两翼包抄”“盾车在前”的战术,如崇德三年(1638年)多尔衮伐明,“命左翼骑绕明阵后,右翼骑击其左,护军攻其中,三日破明兵数万”。
《满文老档》详细记录松锦之战中清军“盾车+火器+骑兵”的协同,称“明人恃火器,我以盾车挡之,以炮破之,以骑冲之,无不胜”。
《明史·流贼传》、《明季北略》从明军视角记载印证清军阵型,如卢象昇奏疏称:“虏骑常分两翼,一抄我后,一击我前,我军首尾不能相顾”。
注释2:
清军海螺号作为进攻信号,海螺号悠长的音色可传至数里之外,明军形容其“声似鬼啸,闻之胆寒”。皇太极在崇德元年(1636年)出征前,特命每旗配备十支海螺,“以壮军威,乱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