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越走越远,后边的话已不再能够听清。
何剑星听完露出了然又敬佩的神情,转头对乌墩儿低声道:“听见没?我就说杨大人跟别的官儿不一样吧?”
乌墩儿此刻眼睛瞪得溜圆,更加懵了。
他以前在关宁军,别说副总兵这样的大官,就是个千总、把总,伙食也跟普通士兵天差地别。
别说多打半勺菜,就是开小灶单独做,那也是理所应当。
……
半个时辰后。
悠长的集合哨音在夜不收驻地响起。刚吃完午饭的何剑星和乌墩儿立刻弹起来,迅速披挂整齐,快步冲向小队集合点。
到了吹哨集结点,瞧见他们的上司贾伍长已经站在那里,脸色很严肃,贾伍长刚参加完军情司的作战简报回来。
他见着手底下四名弟兄,何剑星、乌墩儿,还有另外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夜不收,贾伍长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废话,直接下达任务:
“都听好了,咱们伍临时休整结束。需得今日申时出发,今日先要往南前进二十里,接替三局负责的警戒区域。任务是盯着南面,防着建奴的斥候摸过来,所以需要暗哨轮流守夜,都把眼睛和耳朵都给老子放亮点!”
说完这个他蹲下身,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简易地图铺在地上,他招呼了一下,四人立刻围拢过来。
贾伍长手在地图上连续点了几下:“看清楚这些点,都把它记在脑子里,咱们这次也是跟骑兵司、散兵司的兄弟联合作战。瞧这儿,还有这儿。”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用特殊符号标记的点,“这些是散兵司设的暗哨据点,这些方块,是骑兵司旗队的临时驻扎点,他们负责机动策应,哪个方向发现敌情,他们就往哪儿支援。”
最后他的手划过一片较大的扇形区域:“我们需在这个范围内主动哨探,尽量往前伸,尽可能摸清建奴斥候的活动规律,有机会的话……”贾伍长抬起头,目光扫过四人,带着一丝狠厉,“多抓活口!上面想知道南边的建奴主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地图上的密密麻麻的信息不少,五个脑袋凑在一起,努力记忆着每一个关键点位位置和行动范围。
贾伍长确认大家记住后,他毫不犹豫地将地图凑到火折子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规矩都懂,中军部再三重申过这玩意儿绝不能落鞑子手里。”
任务明确,五人立刻散开去做最后的准备。何剑星走到马厩随意伸出手,他的“萝卜”立刻一路小跑着过来亲热地用鼻子蹭了蹭他。
何剑星一边给它紧着鞍具,一边低声念叨:“又要干活了,打起精神来。”
申时整,五人五骑悄然离开了川东营区,向南而去。
贾伍长一马当先,何剑星和乌墩儿紧随其后,另外两名夜不收老卒断后。
马蹄包裹了麻布,踏在坚硬的土地上,声音沉闷。一行人沉默地疾驰,只有风声掠过耳畔。
何剑星伏低身子,感受着“萝卜”平稳的奔跑节奏,他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远处是逐渐变得陌生的旷野。
……
东安县,宣大与京营联军大营,夜。
中军帐内虽燃着烛火,却驱不散沉沉的暮气。
大明军事第一人,兵部尚书张凤翼独自一人瘫坐在营帐旁的门槛上,官袍松散,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与惨白交织。
他手中无意识地攥着一小包药,那是能让人缓慢衰竭致死的大黄。
自他奉旨出京督师以来,雄心壮志早已被现实碾得粉碎。严格来说,他并不是畏战。
毕竟要么死要么战,不战会死,战了可能会死,这些他还是拎得清。
所以刚出京师时,他也想凭借兵部尚书之权力,统合京营与宣大边军,与入寇的清军狠狠打上几场,哪怕不能有全功,也至少能打出几分气势,堵住朝堂之上那些悠悠众口。
可现实是宣府、大同军队以欠饷为由,畏敌如虎,逡巡不前;他带出来的京营更是烂泥扶不上墙,空耗粮饷。
手底下唯一能战的,便是崇祯拨给他的勇卫营,也就是黄得功、周遇吉、孙应元等部。
但勇卫营人数太少,零散作战还可以与建奴打得有来有回,但面对清军中路四五万大军铁骑,无异于杯水车薪、螳臂挡车。
弹劾他的奏章铺天盖地,早已堆满了崇祯皇帝的御案。就连内阁首辅温体仁,也私下给他递了消息,言语间暗示他此番在劫难逃,最好早作打算。
张凤翼深知,以崇祯皇帝的脾性和眼下朝局的酷烈,一旦清军出关、开始秋后算账,自己这个督师加兵部尚书,最好的结局恐怕也是下狱论死,甚至可能累及家人。
绝望之下,他才会开始暗中服用大黄,只求能拖到战后“自然病逝”,运气好或许还能落个因兵事操劳,积劳成疾而死的美名,保全一丝体面,也为家人谋一份平安。
但就在他万念俱灰,等待自己死亡的时候,西边却突然传来了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四川勤王军,竟然在广宁门外野战大破清军西路,斩首近三千!
这不是什么散兵游勇的捷报,报上去的是扎扎实实的三千斩首,要知道,宁远大捷都才二百多级斩首。
这消息被他朝中关系证实过后,如同在他漆黑的绝望中投入了一粒火种。
他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