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甲抬头。
正午阳光破云而下。
刹那间,杨凡的身影沐在栩栩缕光中,华光之中,对方伟岸身影让他竟有些不敢直视。
里甲回过神来大口喘着气,心头剧震。自打杨凡搬出“守土有责”的大道理,他便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趴在地上一个劲磕头。
杨凡亲兵快步上前禀报,全军除炮兵队外已全数列阵城下。
杨凡点头戴好头盔,嘴上缓缓道:“大宁的父老乡亲即刻组织民勇上城!且请放心,我两江守备营只要在城下一刻,流寇便不敢妄动攻城!”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城墙上的亲兵尽数随他下了城。
里甲身形趴在地上僵了半晌,这才哭丧着脸爬起,他扒着城墙俯身朝下望去。
正看到城墙下明军已尽数列阵完毕。
耳中天鹅音响彻大宁城东郊的麦野,明军各级旗号挥动,节奏沉稳的步鼓声随之响起。
步兵随鼓声踏着密集脚步越过官道,踏上东郊麦地。
大宁东郊的冬小麦本正处返青关键期,经冬休眠后随气温回升恢复生长,叶片正该由黄转绿。
可战事席卷大宁过后,麦地不见连片嫩绿,只余一片狼藉。
阳光下的麦地中,明军队伍里不时闪过金属反光,那是甲胄的光泽。
里甲瞧得心惊,先前他也曾见过其他明军,却从未见过这般规整的队列。
瞬息思索后,他终于下了决心,一跺脚转身下城,要召集乡邻再组更多民勇。
大宁城东南向三里处。
一人面色黝黑,虬髯浓密,身着白袍白巾,脸上还有两道大疤。
他眯眼打量,见对面官军明甲密布,却尽是步兵,脸色微微发白。
他实在不知此处还有支披甲率如此之高的官兵,瞧着竟比石砫白杆兵还要唬人!
明军步兵随步鼓缓缓加速,朝着正面的八大王部逼近。
面对数量众多的明军甲兵,两股流寇的马兵纷纷惊叫后退躲避。
“禀告闯王,八大王来了。”
高迎祥扭头,见一队人马破开人群,正逐渐靠近。
张献忠穿过辎重区,这里满是厮役,车架与人挤作一团,乱哄哄的,空气中弥漫着骡马粪便的腥臭。
到了近前,身旁的义子要扶他下马,张献忠也不理,自己扭了扭身子便轻松翻身落地。
通报过后,张献忠来到高迎祥身旁。
他见高迎祥仍望着大宁明军的方向,于是他也顺着目光朝对面看去。
只见此时麦地尚无高秆,在这片西南少见的平地间,明军阵列瞧着格外齐整。
两人本就没打算攻大宁。
张献忠先前与高迎祥已破过此城一次,县库与士绅豪族被他俩杀得干净,百姓手中的粮财也搜刮得差不多了,再攻也没什么油水。
更何况如今大宁有官军守城,他们更不愿意流血强攻城墙。
今日行动的核心,本是夺回盐场。
先前破大宁盐场时,里面有近两百万斤成品盐,高迎祥攻城出力少,只分了一小部分,但搬得快。
如今被明军夺走的,全是张献忠那部分。
他们本打算让张献忠夺回盐场,高迎祥在后方威慑大宁明军。
但两人都不愿与官军死战,毕竟合兵后兵力虽占优,可身后石砫兵马紧追不舍,距此不过半日路程,一旦明军增援赶到,闯营和八大王部只能再撤。
可大宁明军主动出城野战,却在他们意料之外。
闯营与西营集结主力调转方向,怎奈裹挟了太多百姓,队列臃肿,此刻尚未完全列阵完毕。
大宁城东的麦地上,明军大阵一成,先前被他们马兵压制的官军游骑便再度现身。他们袭扰马兵,在两军阵前空白之地散斗不休。
明军散骑也尽是铁甲,流寇马兵只能三两成群,才敢合攻一个散骑。
张献忠就望见官军散骑中一人身后跟着数名士兵,对方生得五大三粗,双手挥舞长槊大杀四方,马侧已挂了一连串马兵的头颅。
阳光下,银光闪烁的明军队列渐渐停在距大宁城墙一里之地,与流寇两方大阵已相隔不到两里。
张献忠骂骂咧咧:“娘的!四川咋这么多强军?我原以为陕西大小曹已是厉害角色。
谁知道这刚进四川就撞见石砫兵,好不容易甩开,又碰着这股明军。这地方真有那么富?别让老子找着机会,不然高低得进川耍耍!”
高迎祥点头。
虽然还没正式交手,但看得出眼前这股明军求战欲望极强,队列严整,铁甲又多,看上去甚是唬人。
他开口道:“抓了几个百姓问过,说这是重庆来的两江守备营。”
张献忠一愣:“重庆兵?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想来是些碌碌之辈。”
“多半是新立的营头,主将没经验。你瞧瞧,对面这架势,是想引咱们进城墙上大炮的射界,咱们怎么可能如他所愿。”
高迎祥点头。他和张献忠打了半辈子仗,对方这点心思,扫一眼心里便门儿清。
张献忠眼神闪烁,道:“既是新立的明军,新兵怕是多的很,怕是没什么经验。我瞧对面明甲占了三成,若是能拿下,咱们又能拉起数千老营……”
高迎祥斜眼瞥他:“有话就痛快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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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
高迎祥穿着据《陕西省地方志》提到他“上阵时白袍白巾,身先士卒”,也描述其“身着白袍头戴白巾,形象甚是醒目”。
这种以白色为主色调的装扮在战场上尤为突出,既便于部下识别指挥,也暗含“替天行道”的象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