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凄厉的招供声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瑶光殿的偏殿中荡开一圈圈涟漪后，迅速归于沉寂，只余下他因奇痒和恐惧而粗重的喘息。李凤瑶没有食言，命人取来一小瓶特制的药膏，暂时缓解了胡三那钻心刺骨的痒意，却也明确告知他，这只是暂缓，彻底解毒需待此案了结。胡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自是知无不言，将王磊如何吩咐、目标为何、甚至王磊书房那暗格的大致位置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人证（胡三）、物证（沾染痒痒粉的双手、其潜入瑶光殿的行迹）、动机（偷取可能存在的密信）俱在，链条清晰。萧战当即命周闯带精锐亲信，严密看管胡三，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萧战与李凤瑶便已等候在御书房外。秋日的晨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吹拂着宫道两侧开始凋零的草木。萧战脸色紧绷，手中紧紧攥着整理好的证词概要以及胡三画押的供状，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激愤与即将揭露真相的迫切。李凤瑶则静立一旁，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比秋风更冷的锐利。
内侍通传后，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御书房。
皇帝萧琰刚结束早朝的喧嚣，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揉着有些发胀的额角，手边堆着如山的奏章。见到他们二人一同前来，且神色凝重，他微微抬眼，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温和：“景腾，凤瑶，这么早过来，有何要事？”
“父皇！”萧战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供状和证词双手呈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儿臣与瑶妃，昨夜在瑶光殿擒获一名刺客，经审讯，此人乃户部尚书王磊所指使，意图潜入瑶光殿盗窃机密信件！此乃刺客胡三画押供状，请父皇过目！”
皇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接过那几张纸，目光沉静地浏览起来。御书房内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随着阅读的深入，皇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但并非萧战预想中的震怒，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深深疑虑的凝重。他放下供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在萧战和李凤瑶脸上来回扫视，最终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帝王的审慎与不易动摇的惯性认知：
“王磊？”皇帝的语调带着明显的质疑，“他是三朝元老，在先帝时期便已崭露头角，这些年来掌管户部，虽偶有迂腐固执之处，于钱粮调度上也还算勤勉得力，未曾出过大纰漏。说他指使刺客，潜入后宫妃嫔寝殿行窃？”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李凤瑶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凤瑶，兹事体大，仅凭一个刺客的一面之词，是否……太过草率？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构陷，或者这刺客受他人指使，故意攀咬王爱卿？”
“父皇！”萧战见皇帝竟是这般反应，心中的急切与不满瞬间冲破了克制，他上前一步，语气激动地反驳，“供词在此，人赃并获，那胡三手上的痒痒粉只有瑶光殿才有，他潜入路径、目标明确，怎会有假？况且，王磊若非心中有鬼，为何要派人去瑶光殿偷信？他分明是怕他与北狄勾结、意图谋逆的罪行败露！”
“景腾！”皇帝的声音陡然严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注意你的言辞！谋逆？你可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王磊是朝廷重臣，无确凿铁证，岂可轻下断言！”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被儿子顶撞的情绪，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李凤瑶，语气稍缓，“凤瑶，你素来沉稳，你说说，此事……还有何佐证？除了这刺客的供词，可还有王磊与北狄来往的书信原件？或是他调动兵马、图谋不轨的其他实证？”
李凤瑶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心中明了。皇帝并非全然不信，而是出于政治权衡的考量。王磊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门生故旧遍布六部，若无如山铁证，贸然动他，必然引起朝局剧烈震荡，甚至可能逼得狗急跳墙。皇帝需要的是万无一失，是一击必中的绝对把握。
她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冷静，既没有萧战那般外露的激愤，也没有丝毫怯懦：“回陛下，靖王殿下所言句句属实。胡三潜入瑶光殿，目标明确，直指臣妾存放文书之所，其供认受王尚书指使，逻辑清晰，细节吻合。至于王尚书与北狄往来之书信原件，以及其是否还有其他谋逆之举……”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皇帝，目光清澈而坚定：“臣妾与殿下，目前尚未找到。正因如此，臣妾以为，此刻并非仓促定论之时。”
萧战猛地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似乎在问为何不趁势追击。
李凤瑶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对皇帝说道：“陛下圣明。王尚书乃朝廷肱骨，声誉攸关。或许……其中真有误会，或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亦未可知。仅凭单一刺客供词，确实难以服众，亦恐寒了朝中其他恪尽职守臣工之心。”
她的话，巧妙地顺着皇帝的疑虑说了下去，仿佛完全站在了公允的立场。“故此，臣妾恳请陛下，允准臣与靖王殿下，继续暗中查证。一方面，核实胡三供词真伪，探查其是否受人指使攀诬；另一方面，若能找到王尚书与外界非常规往来之其他线索，或可证明其清白，或可……令其罪证更加确凿，届时再行定夺，方能彰显陛下明察秋毫、不枉不纵之圣德。”
她这番话，既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避免了立刻与王磊势力正面冲突的风险，又为他们继续深入调查争取了名正言顺的空间和时间。
皇帝听完，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欣赏李凤瑶这份在关键时刻依旧能保持冷静、思虑周全的头脑。他沉吟片刻，目光在儿子那依旧愤愤不平的脸上和儿媳那沉静如水的面容上掠过，最终点了点头：
“凤瑶所言，不无道理。此事关系重大，确需谨慎。朕准你们所奏，继续暗中查访，务必找到确凿证据。但在查明之前，不得对外泄露半分，以免引起朝局不安，打草惊蛇。”
“儿臣（臣妾）遵旨！”萧战虽心有不甘，但见李凤瑶已如此说，皇帝也已同意继续调查，只能压下火气，与李凤瑶一同躬身领命。
退出御书房，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萧战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憋屈和不解：“瑶瑶！刚才为何不坚持？父皇明明已经动摇了！我们有人证，这就是铁证！”
秋日的阳光带着凉意，照在李凤瑶沉静的侧脸上。她目视前方，声音平缓却带着洞察世事的冷静：“萧战，你父皇是皇帝，他考虑的，不仅仅是一个王磊有罪与否。王磊背后是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仅凭一个可以翻供的刺客，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承担可能引发的朝堂动荡。他需要的是无法辩驳的铁证，是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让王磊党羽无法兴风作浪的如山罪证。”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萧战，眼神锐利如刀：“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争一时之气，而是要彻底将他钉死，永绝后患。让他继续活动，反而可能露出更多破绽。接下来，我们要盯死他，找到他与北狄通信的原件，找到他调动吴奎旧部的证据，找到他触碰、篡改镇国玺的直接证据！”
萧战看着李凤瑶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谋远虑，心中的愤懑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坚定的情绪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瑶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你放心，我会动用一切力量，盯死王磊和他所有党羽！一定把他所有的罪证，都挖出来！”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宫墙上。御书房内短暂的受挫，并未消磨他们的意志，反而让前路的目标更加清晰，让并肩作战的决心，愈发坚不可摧。这场较量，才刚刚进入真正的核心。